雨水在机车后座滴落,在我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姐姐的皮衣领口蹭着我的脸颊,皮革混合着薄荷烟的味道钻进鼻腔。她拧动油门时,我不得不抓住腰侧的衣服,指腹碰到藏在衣料下的肋骨轮廓。
"抱紧。"她声音混在引擎声里,右手突然覆上我交叠的手背。从她掌心传来,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冻得发僵。
机车碾过水坑溅起泥点,后视镜里学校的轮廓正被雨幕吞噬。转过街角时,霓虹灯突然刺进眼睛,"蜜桃内衣"的招牌有一半灯管不亮了,粉色晕在积水的柏油路上扭曲变形。卷帘门上泼着已经干涸的红漆,像几条凝固的血痕。
姐姐急刹时,我整个人撞上她的后背。她单手撑住车把转身,发梢甩出的水珠落在我眉骨上。"到了。"她摘头盔的动作带着某种不耐烦的熟练,耳垂上的银环在霓虹灯下晃出细碎的光斑。二楼窗户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她抬头时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我爸又在清货。"
旋转铁梯的锈斑蹭满了手心,每上一阶都能听见金属接缝处不堪重负的呻吟。姐姐走在前面,马丁靴底沾着的泥块不断掉落在阶梯上。爬到第三层平台时,她突然停下,我差点撞上她皮衣后背反光的雨珠。
"别碰扶手。"她指着那段缺失护栏的转角,铁锈正从断裂处渗出橙红色的。我缩回手的瞬间,楼下传来卷帘门被踢动的哗啦声。
阁楼比想象中干燥。飘垫着鹅黄色的棉垫,晒过的蓬松感透过校服裙传递到皮肤。暖气片上的校服外套正蒸腾出带着洗衣粉味的白雾,姐姐端着马克杯走过来时,我注意到她小指有道蜈蚣似的缝合疤痕。
"别搓了。"她突然抓住我反复摩擦裙角的手,塑料杯沿在我们之间凝出不断扩大的水圈,"再搓布料要破。"热可可的甜香飘上来,杯底压着的记账本封面印着褪色的樱花。
楼下传来玻璃瓶炸裂的脆响,我肩膀猛颤,褐色的液体泼在账本第三页。纸张受潮翘起的边缘下,突然露出一角蓝色印章。姐姐抽走本子的动作太快,但已经足够看清"XX儿童福利院"的钢印和每月500元的汇款记录。
"那是..."
"可可够甜吗?"她截断话头,拇指抹去溅到我虎口的液体。飘窗外的天色正在变暗,暮光透过她发丝间的红色挑染,在墙面上投下蛛网似的投影。
缝纫机摆在阁楼夹角,机针上还穿着半截红线我假装整理裙摆蹲下时,看见底座下横着根路易斯维尔棒球棍,握柄处缠着防滑胶带。姐姐突然在背后轻笑,耳环随着摇头的动作晃动:"不是用来打人的。"
"那为什么——"
"接住。"她抛来一团柔软的东西,展开是件overs的连帽卫衣。棉质面料带着烘干机的温度,后颈标签被剪掉了,内侧缝着手工加固的针脚。"换上。"她转身时皮衣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你爸不会发现校服不见了。"
卫衣下摆垂到大腿中部,袖口有被烟头烫穿的焦痕。姐姐正往暖气片上铺开我的湿校服,后腰处的纹身随着动作在皮衣下若隐若现。记账本静静躺在缝纫机台面上,福利院那页被故意翻过去压住了。
"你资助..."
楼下突然传来酒瓶连续碎裂的声响,这次近得像是就在楼梯口。姐姐的耳钉反射出一道冷光,她快步走向阁楼门,从挂钩上取下个粉色喷雾瓶塞进我手里。"按下这个。"她扳开我僵直的手指,把喷雾卡在虎口位置,"对准眼睛。"
踹门声震得天花板落下细碎的白灰。姐姐突然从飘窗垫子下摸出颗棉花糖,撕包装纸的声响在撞击声中几乎听不见。"张嘴。"她指尖沾着糖霜,把蓬松的糖球按在我舌尖上。甜味炸开的瞬间,一滴眼泪落在我自己手背上。
阁楼门框开始震颤,门锁螺丝蹦出第一个时,姐姐突然哼起不成调的歌。她耳垂上的银环随着节奏轻晃,在渐暗的室内划出流星般的轨迹。棉花糖在口腔里融化成绵密的糖丝,混着咸涩的泪水滑向喉咙。
"再含一会儿。"她用手指梳开我黏在额前的湿发,指节蹭过太阳穴时留下淡淡的烟草味,"等他们踹累了自己会走。"
楼下的咒骂声突然拔高,有什么重物砸在了楼梯扶手上。姐姐的瞳孔在昏暗中微微扩大,她摸向缝纫机下方的手在半空停住——因为我的手指正死死攥住她的皮衣袖口。
机车钥匙还挂在门后,金属铃铛在每一次踹门震动中发出细碎的声响。姐姐的呼吸声平稳得像是睡着了,只有贴着我手背的脉搏跳得又重又快。棉花糖已经化完了,甜味还黏在上颚,像层薄薄的糖衣住所有呼之欲出的疑问。
福利院缴费单的边角从记账本里翘起来,在穿堂风里轻轻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