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边回来的第三天,陈默的呼吸变得更糟了。
他躺在床上,氧气机的流量已经调到最大,可他的胸口仍然起伏得艰难而缓慢,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每一次吸气,他的锁骨都会深深凹陷下去,像是要刺穿皮肤。他的嘴唇泛着青紫色,指尖因为长期缺氧而微微发紫。
我坐在床边,手里攥着他咳过血的纸巾,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默默,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只有氧气机发出单调的"嘶嘶"声。陈默的睫毛颤了颤,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像是在思考该从哪里说起。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的声音低哑,带着疲惫的喘息。
"因为我想知道!"我的声音突然拔高,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床单,"我想知道是什么在一点点杀死你!我想知道为什么你的呼吸会变成这样!我想知道——"
我的声音哽住了,眼泪砸在手背上,滚烫得吓人。
陈默望着我,眼神复杂。他慢慢伸出手,指尖轻轻擦过我的脸颊,抹去泪水。他的手指冰凉,指腹因为长期缺氧而微微发皱。
"……好。"他终于说,"我告诉你。"
他让我从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
纸袋很轻,里面只有几份病历和一张CT片。我抽出那张片子,对着灯光——原本应该充满空气的肺部,现在布满了白色的纤维状阴影,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死死缠住了他的呼吸。
"……特发性肺纤维化。"他说出这个词时,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像是这个名字本身就能夺走他的空气,"简单来说……我的肺……正在慢慢变成石头。"
我的手指死死捏着CT片,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能治吗?"我轻声问。
陈默摇摇头,胸口微弱地起伏着:"……没有特效药……只能……延缓。"
"能活多久?"
这个问题像刀子一样横亘在我们之间。陈默沉默了很久,久到我又开始数他的呼吸——五次短促的吸气,一段长得令人心慌的停顿,然后是一声带着颤音的叹息。
"……医生说……平均2-5年。"他最终回答,"我……已经撑了三年半。"
我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原来他早就知道。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的声音发抖。
陈默的呼吸突然变得紊乱,他费力地调整了几下,才勉强平复:"……怕你……像现在这样哭。"
他试图笑一下,但嘴角的弧度还没成型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这次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厉害,他的整个上半身弓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我扶住他颤抖的肩膀,感觉到他嶙峋的骨头硌着我的掌心。
等他终于平息下来时,掌心里赫然是一滩鲜红的血。
这次,他没再说"牙龈出血"。
那天晚上,我们挤在一张病床上,像从前那样相拥而眠。
陈默的呼吸声就在我耳边,短促、破碎、不规律,却成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声音。我数着他的心跳,数着他的呼吸,像是要永远记住这种频率。
"……小满。"他突然叫我,声音很轻。
"嗯?"
"……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他深吸一口气——如果那还能称之为"深吸"的话——然后慢慢吐出:"……别恨我的肺。"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他知道我会愤怒,会不甘,会怨恨这个一点点夺走他呼吸的疾病。
"我恨。"我哽咽着说,"我恨它让你这么痛苦,恨它让你不能好好呼吸,恨它——"
陈默的手指轻轻按在我的嘴唇上,止住了我的话。他的指尖有淡淡的血腥味,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那就……更用力地爱我。"他说,"爱到……忘记去恨。"
我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瘦削的肩窝里。他的心跳透过单薄的皮肤传来,微弱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