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锄

天色未明，谢瑶环已披衣起身。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怕惊醒了隔壁的苏鸾仙。

昨夜苏鸾仙为配新药方，伏案至三更，眼下怕才睡下不久。

谢瑶环拢了拢衣襟，从架上取下那柄旧锄头，锄柄已被磨得光滑，木色沉暗，刃口却仍锋利。

洛阳城外的官田近日正忙春耕。

谢瑶环前日巡查时，见田里人手不足，老农弯腰弓背，一锄一锄地掘着板结的硬土，汗珠滚进土缝里，转眼便干了。

她当即脱了官袍，挽袖下田，帮着掘了半日地。

谢瑶环老农起初惶恐，不敢让她动手，她却笑道：“这地难道还认人？锄头下去，总是一般的土。”

老农见她执意，便也由她去了。

今日她打算再去，故而早早起身。

街上寂静，偶有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远远传来。

谢瑶环提着锄头，穿过坊间小巷，往城门方向行去。

守门的兵卒认得她，略一拱手便放行了。

城外晨雾弥漫，田垄间已有人影晃动，是农人们趁着日头未毒，早早开工。

谢瑶环谢瑶环寻到昨日那片田，见老农正蹲在地头啃干饼，便招呼道：“老伯，我来搭把手。”

龙套老农见是她，忙咽下饼子，起身道：“谢大人，这如何使得……”

谢瑶环谢瑶环摇头，已一锄掘进土里，道：“春耕要紧，耽搁不得。”

龙套老农见她如此，也不再推辞，只叹道：“大人心善。”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掘地。

谢瑶环手上力道均匀，锄头起落间，泥土翻出新鲜的潮气。

她并非做惯农活的人，但早年随父亲在乡间行走，深知农事艰辛。

日头渐高，田里人多了起来。

谢瑶环额上沁出汗珠，后背衣衫也湿了一片。

苏鸾仙正歇息时，忽听田埂上一阵脚步声，抬头见苏鸾仙提着食盒匆匆走来，面上带了几分恼意：“你倒会躲清闲，连早饭也不吃就跑出来！”

谢瑶环谢瑶环笑笑，接过食盒道：“你配药辛苦，该多睡会儿。”

苏鸾仙苏鸾仙哼了一声，从袖中掏出帕子递给她：“擦擦汗。”

食盒里是热腾腾的蒸饼和酱菜。

谢瑶环谢瑶环掰了半块饼递给老农，老农连连摆手，她却硬塞过去：“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老农这才接了，小口啃着。

苏鸾仙苏鸾仙蹲在一旁，忽然道：“你这锄头该磨了。”

谢瑶环谢瑶环点头：“回头你帮我看看。”

正说着，田那头忽传来一阵喧哗。

谢瑶环起身望去，见几个差役模样的人正拉扯一名农妇，农妇怀中紧抱着个布包，死活不松手。

谢瑶环谢瑶环皱眉，大步走过去，扬声问：“怎么回事？”

龙套差役见是她，忙松了手，躬身道：“谢大人，这妇人欠了租子，上头催得紧……”

龙套农妇扑通跪下，哭道：“大人明鉴！去年收成不好，实在交不出，这点粮种是留着春播的，若没了，今年全家都要饿死……”

谢瑶环谢瑶环冷眼扫向差役：“哪家的租子？”

龙套差役支吾道：“是……是武三思大人府上的。”

谢瑶环谢瑶环冷笑一声：“武大人倒勤快，大清早来催租。”

差役不敢接话。

谢瑶环她伸手扶起农妇，道：“租子的事，我回头去说。你先回去。”

农妇千恩万谢地走了。

差役们面面相觑，终是悻悻离去。

苏鸾仙谢瑶环回到田边，苏鸾仙低声道：“你又得罪人。”

谢瑶环淡淡道：“他们得罪的人在先。”

晌午回城，谢瑶环径直去了宫中。

武曌武曌正在批阅奏章，见她一身尘土进来，不由挑眉：“小瑶环，这是去有哪儿了？”

谢瑶环谢瑶环行礼道：“陛下，臣有事奏。”

谢瑶环武曌搁下笔，示意她近前。谢瑶环便将催租一事说了，末了道：“春播在即，强征粮种，无异杀鸡取卵。”

武曌武曌听罢，若有所思：“武三思近来是有些过了。”

武曌她忽然伸手，拂去谢瑶环肩上一片草屑，道：“你倒是关心这些小事。”

谢瑶环谢瑶环正色道：“民生无小事。”

武曌武曌笑了：“好一个民生无小事。”

武曌她沉吟片刻，道：“朕知道了，你去吧。”

上官婉儿谢瑶环退下后，上官婉儿从屏风后转出，轻声道：“谢大人性子太直，容易招祸。”

武曌武曌淡淡道：“朝中若都是油滑之辈，朕要他们何用？”

上官婉儿不再多言。

太平公主太平公主恰在此时进来，见上官婉儿立在武曌身侧，便笑道：“婉儿今日气色倒好。”

上官婉儿上官婉儿垂眸道：“殿下说笑了。”

太平公主太平走近，似不经意地碰了碰她的手，道：“母后，儿臣新得了些好茶，请您尝尝。”

武曌武曌瞥她一眼，道：“放着吧。”

谢瑶环谢瑶环出了宫，见苏鸾仙在宫门外等候，便问：“怎么在这儿？”

苏鸾仙苏鸾仙道：“怕你饿着。”

说着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头是两个还温热的胡饼。

谢瑶环谢瑶环接过，咬了一口道：“你倒是周到。”

苏鸾仙两人并肩而行，苏鸾仙忽然道：“瑶环姐，你总这样，迟早要吃亏。”

谢瑶环谢瑶环笑笑：“吃亏是福。”

苏鸾仙叹气：“你的福气就是一身泥。”谢瑶环大笑：“泥里才有活路。”

夕阳西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远处田里，农人们仍在弯腰劳作，一锄一锄，掘着明天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