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煊的身体重重砸落在一堆翻倒的座椅和破碎的木板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发黑,几根肋骨发出清晰的断裂声!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他挣扎着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硝烟和飞舞的灰尘,只看到一片混乱狼藉的演讲台,猩红的地毯上溅满了鲜血和碎玻璃,还有那个倒在血泊中、穿着副官制服、已然气绝的身影。汪精卫……不见了。只有那面彻底粉碎的防弹玻璃屏风,如同一张巨大的、嘲讽的嘴,无声地诉说着子弹与历史的错位。
失败了!彻彻底底的失败!
配电室的方向毫无动静,高振用生命换来的电磁炸弹,早已成为76号仓库区爆炸废墟的一部分。礼堂的灯光依旧明亮刺眼,如同无数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这场惨烈的溃败。街道方向,隐约传来几声零星的枪响和更响亮的装甲车引擎轰鸣,以及扩音喇叭里日语的呵斥声——张学军死后群龙无首的青帮分子,在日军装甲车和76号特工的联合绞杀下,早已作鸟兽散,连一丝像样的涟漪都未能掀起。
“在那边!抓住他!”
“别让刺客跑了!”
76号特工和伪军的怒吼、杂乱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着陈煊坠落的位置涌来!子弹开始呼啸着打在周围的座椅和地板上,溅起木屑和火花!
陈煊咳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鲜血,挣扎着想要爬起。左臂传来钻心的剧痛,显然已经骨折。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痛得他眼前发黑。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必须活着!活着才有复仇的机会!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剧痛。他猛地翻滚,躲过一串扫射的子弹,抓起地上一个翻倒的木椅挡在身前,作为临时的盾牌。他看到了后台安全通道的方向,那里暂时还未被完全封锁!他如同受伤的孤狼,爆发出最后的凶悍,一边用驳壳枪向后盲目射击压制追兵,一边拖着剧痛的身体,撞开几个吓呆了的“代表”,踉跄着、连滚带爬地扑向那狭窄的通道入口!
子弹在身后呼啸,木椅被子弹打得木屑横飞!一颗灼热的子弹擦过他的小腿,带起一溜血花!他全然不顾,一头撞进通道的黑暗之中!
通道狭窄而曲折,弥漫着灰尘和陈旧油漆的味道。身后的追兵紧追不舍,叫骂声和枪声在通道里形成巨大的回响。陈煊咬着牙,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对建筑结构的直觉,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狂奔。他撞开一扇虚掩的木门,冲进一个堆满废弃布景道具的房间。外面隐约传来装甲车的轰鸣和更密集的枪声,礼堂正门方向显然已被彻底封锁。
他冲到房间唯一的窗户边,窗户被木板钉死。他用肩膀狠狠撞去!腐朽的木板应声碎裂!冰冷的、带着硝烟味的空气涌了进来!窗外是礼堂的后巷,堆满了垃圾和杂物,远处路口,已经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伪军士兵正在布防!
没有退路了!
陈煊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纵身从窗口跳了下去!
身体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剧痛让他几乎昏死过去。他挣扎着爬起,拖着残破的身体,一头扎进旁边迷宫般复杂、散发着恶臭的狭窄陋巷深处。身后的追兵脚步声和叫喊声越来越近。
就在他即将被黑暗和绝望吞噬之际,前方巷子口,一辆破旧的、蒙着厚厚灰尘的黄包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夫戴着破毡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他对着陈煊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言语。陈煊没有任何犹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了过去,滚进黄包车低矮的车厢里,蜷缩起来。
车夫拉起车杠,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跑了起来,迅速融入了南京城清晨混乱而麻木的人流车流之中。破旧的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陈煊蜷缩着,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寒冷让他浑身发抖。他听着车外嘈杂的人声、报童的叫卖、汽车的喇叭,这一切都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次日,路边一家杂货铺门口悬挂的破旧收音机里,传出一个字正腔圆、充满“权威”和“悲愤”的男声,音量开得极大:
“……最新消息!昨日上午,在汪精卫主席于国民政府大礼堂发表亲善和平演讲之际,丧心病狂的共党恐怖分子,悍然发动了卑劣的刺杀行动!据查,主犯陈煊,原系军统南京站人员,早已暗中投敌,与共党沆瀣一气!其行径令人发指,罄竹难书!军统局严正声明,此次刺杀行动系共党一手策划,陈煊乃共党安插之双面间谍,意图破坏和平建国大业!……”
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陈煊的耳膜,扎进了他的心脏!
背叛!赤裸裸的背叛!军统为了撇清关系,为了某种肮脏的交易,不仅宣布行动失败,更将所有的罪名、所有的污水,一股脑地泼向了他陈煊!将他钉死为“共党间谍”、“叛国者”!用他的“死”,作为向新主子献媚的投名状!
陈煊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渗出,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股比身体创伤更冰冷、更黑暗、更绝望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冻结了他最后一丝属于“军统”的归属感。
他不再是军统的陈煊。
他不再有任何身份。
他只是一只被彻底背叛、被所有人追杀的——孤鸟。
黄包车吱呀作响,在南京城弥漫的硝烟和谎言中穿行,驶向未知的、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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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
【剧本】《黑红》已完结,欢迎欣赏、指正,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