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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崩链时刻

孤鸟归途

暴雨初歇,南京城浸泡在一片湿漉漉的死寂里。积水倒映着破碎的霓虹和惨白的路灯,如同这座濒死之城淌下的脓血。城南废弃印刷作坊的霉味,此刻混入了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腥气。陈煊蹲在角落,面前摊开一张被油污浸透的城防图碎片,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水泥地。距离汪精卫演讲,只剩下不到六小时。空气绷紧如弓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刃刮过喉管的错觉。

张学军猛地撞开门,带进一股湿冷的夜风,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煊…煊哥!钱…钱没了!”

陈煊霍然抬头,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说清楚!”

“保险柜…老钱庄地下那个…开了!”张学军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空的!就…就剩下几块裹着金箔的铅疙瘩!全他妈是假的!”他踉跄一步,肋下的伤口似乎因为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抽痛,他下意识地捂住。“疤脸刘那边…刚派人来传话,加价三倍!没有金条,青皮们立刻撂挑子!” 他带来的不是希望,是链条崩断的脆响。

作坊里死寂了一瞬。高振正用一块油布反复擦拭着那几块冰冷的电磁炸弹,闻言动作僵住,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铅字架上,震落簌簌灰尘:“操他妈的!什么时候的事?!”

“不…不知道!老周(负责看守的联络员)…老周不见了!屋里没打斗痕迹,像是…像是自己开的柜子!”张学军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和恐惧。资金链,这条维系着整个行动命脉的血管,在行动前夜,被人精准地一刀切断。

陈煊的脸色在昏黄油灯下阴沉得可怕,没有暴怒,只有一种沉入冰海的死寂。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墙角一个落满灰尘的破木箱前,掀开盖子。里面是几把匕首、几盒子弹,还有一小卷用油纸包着的备用银元。他掂了掂那卷银元,明显不够份量,杯水车薪。

“青帮那边,我去谈!”高振猛地站起来,眼中是搏命的凶光,“用命押给他们!行动成了,双倍奉还!不成,老子这条命他们拿去!”

“来不及了。”陈煊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丁默邨不会只断我们一条路。小林秀夫…他蛰伏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话音刚落,作坊外幽深曲折的陋巷里,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撕心裂肺的警笛尖啸!紧接着是几声沉闷的枪响,短促、激烈,如同铁锤砸在破鼓上!

“砰!砰!砰!砰!”

枪声来得快,去得也快。警笛声并未停留,呼啸着远去,留下巷子里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几声受惊的犬吠。

作坊里的三人,血液几乎凝固。

陈煊几步冲到门边,拉开一道缝隙。冰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淡淡的硝烟味涌进来。巷子深处,隐约传来压抑的哭泣和慌乱的脚步声。

张学军脸色惨白:“是…是东边街口…疤脸刘他们常聚的茶馆方向…”

青帮的联络点!震慑性的屠杀!丁默邨在用最血腥的方式警告所有潜在的协助者——谁敢伸手,这就是下场!街道干扰组,这张计划中用来搅浑水、吸引火力的关键底牌,在行动前夜,被彻底撕碎,扔进了血泊里!

高振低吼一声,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猛地抓起了桌上的驳壳枪:“老子去把引爆器拿回来!”他说的引爆器,是激活那几块电磁炸弹的核心部件,行动前才秘密运抵,藏匿在靠近76号控制区边缘的一个废弃仓库里。没有它,那些威力巨大的炸弹就是一堆废铁!

“不行!”陈煊一把按住他,“那是虎口!”

“没它,你那十五分钟就是个屁!”高振的眼睛布满血丝,瞪着陈煊,“礼堂断电是唯一能掩护你开枪的机会!没了它,你上去就是活靶子!让我去!老子熟悉那片!”

他猛地甩开陈煊的手,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军子!等我回来!如果我回不来…”他顿了顿,没看张学军惨白的脸,只是死死盯着陈煊,“…按原计划,干他娘的!别管我!”话音未落,他瘦削的身影已经抓起一件破旧的外套,如同融入暗影的猎豹,消失在作坊门外浓稠的夜色中。

陈煊的手僵在半空,指节捏得发白。他望着高振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无边的黑暗和死寂。一种冰冷的、不祥的预感,像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爬行。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映着陈煊和张学军两张毫无血色的脸。张学军蜷缩在角落的纸堆上,肋下的伤口疼得他冷汗涔涔,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恐惧和内疚像藤蔓一样勒紧了他。高振是为了那该死的引爆器,为了陈煊能有一线生机才去的龙潭虎穴!而他张学军,却像个废物一样躲在这里…

“煊哥…我…我去接应高哥…”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倔强。

“坐下!”陈煊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等!”

就在这时,遥远的城东方向,骤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轰——!!!”

沉闷的巨响撕裂了夜的寂静,地面似乎都微微震颤了一下。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更加剧烈的爆炸!

“轰隆——!!!”

“轰——!!!”

熊熊的火光猛地从那个方向冲天而起,瞬间映红了半边夜空!浓烟如同狰狞的巨兽,翻滚着升腾,即使在遥远的作坊,也能闻到随风飘来的、刺鼻的硝烟和焦糊味!爆炸声中,夹杂着密集如炒豆般的枪响,还有隐约传来的、濒死的惨嚎!

陈煊和张学军同时扑到门缝边。望着那片被烈火染红的天际,张学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混合着冷汗疯狂涌出:“高哥…高哥!”

陈煊死死盯着那片地狱般的火光,下颌骨咬得咯咯作响,眼中是风暴在凝聚。没有言语,但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已经宣告了结局——高振,用他的血肉之躯,点燃了最后的信号弹!他用生命取回了引爆器?还是仅仅用毁灭,拖延了追兵?无人知晓。唯一确定的是,那个沉默寡言从石雁镇一起杀出来的兄弟,再也回不来了。

悲愤如同岩浆在陈煊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将他烧穿。他猛地转身,走向工作台,动作僵硬地开始检查那支特制的狙击步枪。冰冷的金属触感勉强压制着翻腾的杀意。他需要专注,需要绝对的冰冷。行动,必须继续!高振的血,不能白流!

他拉开枪栓,仔细检查膛线,然后习惯性地拿起桌角一小瓶枪油。这是行动前最后一次保养。他拧开瓶盖,一股极其微弱、近乎难以察觉的、类似杏仁混合铁锈的怪异气味飘散出来。陈煊皱了皱眉,以为是作坊里混杂的霉味和机油味,并未深究。他用通条蘸取油液,细致地涂抹在枪机内部、枪管外部,确保每一个活动部件都得到润滑。油液浸润了枪身,也悄然附着在他的指尖和袖口。

就在他专注保养武器时,张学军强忍着伤痛,在角落里一堆废弃的纸卷和破布中翻找着,试图整理一些可能用上的东西。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在一个破旧的、沾满油污的女士手提包夹层里——那是江慧被捕前慌乱中遗落的——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张折叠得异常整齐的硬纸片。

他疑惑地抽出来,展开。是一份油印的文件,抬头赫然是汪伪“特工总部76号内部清洗密令”!上面列着一长串名字和化名,都是被判定有“通敌”嫌疑或需要“重点监控”的对象。张学军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突然,一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瞳孔!

名单中段,清晰地印着:

**“张阿四,化名:穿山甲。身份:军统南京站潜伏人员。状态:高度疑似叛变,需立即清除。”**

“穿山甲”!

那是他张学军曾经用过的、只在南京站内部极少数人知晓的行动代号!

嗡——!

张学军只觉得脑袋里像是炸开了一颗手雷!眼前瞬间发黑,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流回脚底!叛变?清除?这张名单…这张江慧贴身藏着的汪伪清洗名单上…有他的化名,还标注着“叛变”?!

为什么?!

江慧为什么藏着这个?!

她被捕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难道她不仅出卖了陈煊是“共产党”,还…还把自己也供了出去,甚至被汪伪反过来利用,栽赃自己是叛徒?!

巨大的恐惧、冤屈和无法理解的背叛感瞬间吞噬了张学军!他猛地抬头,看向正背对着他、专注擦拭狙击枪的陈煊。煊哥…煊哥知道吗?这张名单…煊哥看过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如果煊哥信了这名单…如果煊哥认为自己是内鬼…是高振哥牺牲的罪魁祸首…

他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肋下的伤口剧痛无比,冷汗瞬间浸透了破旧的衣衫。他想开口,想辩解,想嘶吼自己不是叛徒!可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慌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倒了身后一个空铁皮桶。

“哐当——!”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作坊里如同惊雷炸响!

陈煊几乎是本能地瞬间转身、拔枪、上膛!动作一气呵成!冰冷的驳壳枪口在转身的刹那,已经精准地指向了声音的来源——脸色惨白、眼神惊恐绝望、正踉跄后退的张学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油灯昏黄的光线在陈煊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高振牺牲的悲愤、行动资源瓦解的绝望、江慧被捕带来的猜疑、以及眼前这张写着“穿山甲叛变”的汪伪密令……所有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所有压抑的怒火和恐惧,在这个死寂的雨夜,在张学军这惊恐后退、形同“畏罪”的动作刺激下,轰然引爆!

陈煊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眼中最后一丝温度瞬间冻结,只剩下冰封的杀意!他没有看到张学军眼中的冤屈,他只看到了那份致命的名单,看到了“叛徒”在罪行暴露后的惊恐!

“是你?”陈煊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狱刮来的寒风,每一个字都裹着冰渣,“保险柜…青帮联络点…高振的死…都是你?!”枪口稳如磐石,黑洞洞的,锁死了张学军的心脏。

“不!煊哥!不是!你听我说!这名单…”张学军肝胆俱裂,嘶声想要辩解,巨大的冤屈和死亡的恐惧让他语无伦次,“是江慧…她藏着的…是栽赃!我不是…”

“闭嘴!”陈煊厉喝打断,眼中是彻底焚烧的冰冷火焰。他看到了张学军肋下那个“奇迹般”逃脱76号后留下的伤口,想到了那份通过张学军“拼死”带回的、指向“漏洞”的情报,想到了行动每一步都精准落入敌人的陷阱!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指向了眼前这个“兄弟”!

信任的堤坝彻底崩溃。悲愤、被背叛的怒火,以及确保最后刺杀机会的冷酷决断,压倒了最后一丝迟疑。

“砰——!!!”

枪声在狭小的作坊里震耳欲聋!灼热的弹壳跳落在布满油污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张学军身体猛地一震,胸口瞬间炸开一团刺目的血花!他脸上那混杂着恐惧、冤屈和极度震惊的表情凝固了,眼睛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陈煊,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喊出最后一个字,却只涌出一大口滚烫的鲜血。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如同被伐倒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后栽倒,重重地砸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

鲜血,从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殷红刺目,如同一条绝望的溪流,无声地流淌。

作坊里,只剩下硝烟刺鼻的味道和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陈煊握着枪,枪口还残留着一缕青烟。他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片死寂的寒潭,翻涌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自我毁灭般的裂痕。

他亲手,斩断了计划中最后一条扰乱视线的臂膀。街道干扰组,彻底瘫痪。

远处,国民政府大礼堂的方向,隐约传来了军乐队开始调音的、不成调的号声。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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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

【剧本】《黑红》已完结,欢迎欣赏、指正,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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