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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暗礁潜行

孤鸟归途

隐隐传来郑天寿的说话声,陈煊发动汽车直奔火车站。

他把高振连同那只猴子一起带上吉普车,在返回石雁镇的路上,与郑天寿和陈杰聪带领的一队人遭遇,高振扔了两枚手雷,陈煊加大油门迅速摆脱了他们。

返回阿连诊所,杨开源和杨若娃体内的子弹已取出。张学军立即将杨开源扶上车后座,问驾驶座上的陈煊:“那女孩要带走吗?”陈煊答:“当然要带走。”

吉普车如一头负伤奔命的困兽,冲出石雁镇向南京方向疾驰,引擎嘶哑的喘息在旷野里回荡。后座上,杨开源因失血过多已陷入昏迷,青灰的面色在颠簸的月光里浮沉,每一次车轮碾过坑洼,他后背洇开的血渍便无声地扩大一分,浓重的铁锈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陈煊单手控着方向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死死咬住前方被车灯劈开的浓稠黑暗。江慧蜷缩在副驾,旗袍下摆沾染着女儿杨若娃的斑斑血迹,干涸成暗褐色的花瓣。她沉默着,被缚的双手搁在膝上,指节神经质地绞着破损的衣料。

“南京……”张学军的声音从后座传来,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还有多远?”他看了着昏迷中的杨开源,忧心忡忡。

“天亮前会到。”陈煊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一块投入寒潭的铁石。他瞥了一眼后视镜,深邃的眼底映着车后无穷无尽吞噬光线的夜,郑天寿那双毒蛇般的眼睛似乎就在那片黑暗里灼灼窥视。他猛踩油门,引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咆哮,车子更加疯狂地向前冲去,仿佛要将这沉甸甸的夜彻底撕开。

天际终于挣扎出一线鱼肚白时,南京城灰蒙蒙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出现在地平线上。古老的城墙在熹微晨光中显出几分苍凉。陈煊在一个僻静的河汊旁刹住车。

“下车。”他解开江慧腕上的绳索,声音不容置疑。绳索松开,留下深紫色的淤痕,江慧的手腕微微颤抖。

张学军打开车门欲扶杨开源下车,感觉有点不对劲,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大吃一惊:“老板!杨开源不行了!……”陈煊急忙过去查看,杨开源失血过多已经停止了呼吸。草草掩埋了杨开源的遗体,陈煊让张学军带杨若娃往城西,联络一个他认为暂时安全的军统备用点——一间不起眼的杂货铺。

陈煊看着江慧,眼神锐利如刀,“夫人,现在,你是我的家眷,去南京探亲访友。管好你的舌头和眼睛。” 江慧迎着他的目光,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有些僵硬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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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关码头,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泥沙拍打着驳岸,腥咸的水汽混杂着汗味、鱼腥和劣质煤烟的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货轮像钢铁岛屿泊在江面,吊臂起落,苦力的号子声和汽笛嘶鸣交织成混乱的市声。人流如浑浊的潮水,推搡着涌向码头出口。陈煊提着两只藤箱,江慧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刻意保持着一种既亲近又疏离的姿态,目光低垂,仿佛被码头的喧嚣惊扰。

“通关!药材通关!”一个穿着皱巴巴稽查员制服、叼着烟卷的中年男人斜靠在出口的木栅栏旁,眯着眼打量着每一个经过的人。他面皮黝黑粗糙,眼角皱纹深刻,眼神却像钩子一样在人群里逡巡。这便是“老刀”。

陈煊上前,递上伪造的证件和货单,声音带着刻意的谦恭:“长官,辛苦。川西来的药材,通关文书。”

老刀接过,慢条斯理地翻看着,眼皮都没抬一下。烟灰簌簌落在证件上。他伸出粗糙的手指,点了点货单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陈皮、当归……哦,还有个活物?”他抬起浑浊的眼珠,目光越过陈煊,落在他脚边那只蒙着深色绒布的小巧竹笼上,里面隐约传来几声细弱的“吱吱”声。

“是,一只小猴儿,路上给内子解闷的。”陈煊微微侧身,挡住老刀过于直接的视线,脸上堆起商人特有的圆滑笑意。

“解闷?”老刀嗤笑一声,喷出一口浓烟,烟味呛人,“最近城里不太平,上头查得紧。鼠疫、霍乱……谁知道这些野物身上带不带瘟?”他猛地提高声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笼子留下!送检疫所!查清楚了再来领!人嘛……”他斜睨着江慧,又看看陈煊,嘴角咧开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福安旅社’,二楼东头,给你们留了间房。那儿清静,等信儿吧!”

陈煊心头一凛。福安旅社——这个名字像根冰冷的针扎进记忆深处,那是军统内部标注过的几个可疑监视点之一!他面上笑容不变,连声道谢:“多谢长官通融!多谢通融!”手却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硬邦邦的鲁格手枪轮廓隔着绸衫传来一丝冰凉。他迅速瞥了一眼江慧,她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不清神情,只是搁在藤箱提手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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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旅社狭窄的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料腐朽和廉价烟草混合的怪味。二楼走廊尽头那间“清静”的客房,窗户正对着街对面一栋小洋楼的侧墙,视线被堵得死死的。房间狭小,一张木床,一张掉漆的桌子,仅此而已。墙壁薄得像纸,隔壁的咳嗽声清晰可闻。

陈煊放下藤箱,没有立即检查房间,而是走到窗边,用指尖极轻地撩开一丝窗帘缝隙。对面小洋楼二楼的窗户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窗台上一盆半枯的茉莉花旁,一个擦拭得异常锃亮的铜质小香炉,位置显得有些刻意。他不动声色地放下帘子。

“汪主席的‘清乡’,阵仗一天大过一天。”江慧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很轻,带着一丝刻意的疲惫。她没看陈煊,自顾自地打开一只藤箱,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物,仿佛在拉家常。“苏南那边,听说连只耗子钻过地界都要查三代。南京城里,但凡跟‘国’字沾点边的买卖,没有特批文书,寸步难行。”她拎起一件素色旗袍,轻轻抖开,目光似乎落在衣襟的盘扣上,话锋却微妙地一转,“我父亲……在维新政府里做过几天文书,认得几个管事的。若只是求个方便,弄张合作商人的凭证,或许……还有些老脸面在。”她抬起眼,目光终于投向陈煊的侧脸,带着试探,也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静,“陈先生带着货,总得找路子出手,不是么?”

空气仿佛凝固了。隔壁的咳嗽声停了,旅社外隐约传来小贩的叫卖。陈煊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探针,刺入江慧的眼底。他沉默着,房间里只剩下江慧手中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他自己沉稳得近乎凝滞的呼吸。她在试探,用汪伪的“清乡”和所谓的“合作商人”身份作饵,想钓出他此行真正的目标。这女人,像一团裹着蜜糖的荆棘。

“夫人的‘好意’,心领了。”陈煊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陈某小本生意,还攀不上那样的高枝。眼下,只求货物平安,早些离了这是非地。”他不再看她,走到桌边,拿起冰冷的粗陶茶壶掂了掂,壶底磕碰桌面发出沉闷的轻响。隔壁房间,又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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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一个不起眼的报童将一张折成三角形的旧报纸塞进了门缝。陈煊展开,在分类广告栏的夹缝里,看到一行用指甲划过的、几乎难以辨认的铅笔痕:*明晚七点,城南废仓,验货*。署名是一个潦草的“周”字。

夜色如墨汁般泼洒下来。城南废弃的旧棉纱仓库,巨大的空间被沉沉的黑暗和呛鼻的霉尘味填满,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从高处破败的天窗漏下,勉强勾勒出堆积如山的废旧机械和棉包的狰狞轮廓。空气潮湿冰冷,吸进肺里带着铁锈般的寒意。

几束手电筒的光柱像利剑般刺破黑暗,光束晃动,最终聚焦在仓库中央一小块相对空旷的水泥地上。几个人影在光晕边缘晃动,如同蛰伏的鬼魅。为首一人身形颀长,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中山装,面容清癯,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沉静,正是军统南京站站长周世昌。他身边站着几个精悍的部下,其中一人提着个蒙着黑布的小笼子——正是陈煊被扣下的那只猴笼!

“来了?”周世昌的声音不高,在空旷的仓库里带着奇特的回响,沉稳如山岳。

陈煊从一堆巨大的齿轮阴影后走出,步入光柱范围,微微点头:“周站长。”

周世昌目光扫过陈煊和他身后的黑暗,确认无虞后,才沉声道:“时间紧迫。汪兆铭三日后午时,将在‘国民政府’大楼前广场,举行‘中日亲善’演讲。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语气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砸在地上,“‘惊雷’行动,目标明确——演讲台!届时人潮汇聚,警卫必有疏漏。行动代号‘惊雷’,务求一击必杀,震慑敌胆!”

陈煊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刺杀汪精卫!这无疑是投向日伪心脏的一把致命尖刀。他凝神细听周世昌部署具体的行动路线、火力配置和撤退方案,大脑飞速运转,将每一个细节刻入脑海。

就在这时,周世昌身后一个穿着灰色西装、戴眼镜的年轻秘书上前一步,将一份卷宗递给周世昌,低声道:“站长,这是警卫布防的补充草图。”动作自然流畅。然而,就在他抬手递文件的瞬间,袖口随着动作微微上缩,露出内里一小片极其细微的、深蓝色的污渍!那颜色,那质地,绝非寻常墨迹,陈煊瞳孔骤然收缩——那分明是汪伪特工内部传递紧急讯息时专用的“夜莺”墨水!遇水不化,需特殊药水才能显影!

更让陈煊心底寒气弥漫的是,就在周世昌部署的整个过程中,这位秘书看似在认真记录,手指却无意识地、反复地捻着掖在腋下的一份报纸露出的边角——那是一份崭新的日文报纸《大陆新报》!

会议结束,众人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迅速消失在仓库的各个黑暗角落。陈煊没有立刻离开,他需要取回猴笼。手电光下,他掀开黑布。笼子里那只原本颇为灵动的猕猴,此刻软绵绵地趴在笼底,毫无声息!脖颈处一个细小的针孔周围,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陈煊的心猛地一沉,手指探入笼中,小心地摸索着项圈。项圈上一个不起眼的铜扣——原本是精巧的机关所在——此刻豁然洞开,里面空空如也!那枚藏着南京城防图关键节点的微型胶卷,不翼而飞!

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陷阱!从扣留猴笼开始,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检疫?毒针!目标正是胶卷!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谁?老刀?那个秘书?还是……福安旅社里无处不在的眼睛?

回到福安旅社那间压抑的客房,陈煊反手锁上门,背抵着冰凉的门板。屋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对面小洋楼窗户缝隙里透出的微弱灯光,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惨白的光带。他像一头被困的猛兽,胸腔里压抑着无声的咆哮,冰冷的杀意在黑暗中弥漫。

“东西没了,对吧?”她首先开口打破了死寂。陈煊目光如冰锥,直刺向房间角落的阴影里——江慧坐在床沿,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尘埃落定的叹息。接着是衣料摩擦的悉索声。江慧缓缓站起身,走到那条惨白的光带边缘。她的脸一半在微光中,一半隐在黑暗里,神情复杂难辨,有恐惧,有决绝,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在我这里。”她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陈煊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无比危险,像即将爆发的火山。他向前一步,逼近光与暗的交界:“你想死?”

江慧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挺直了脊背。她抬起手,不是指向藏匿处,而是指向窗外沉沉的、被汪伪政权阴影笼罩的南京城。“带我走,”她一字一顿,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敲在陈煊紧绷的神经上,“带我,还有若娃,还有……我那个没用的爹,活着离开南京!离开这个鬼地方!”她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抛出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筹码:

“微型胶卷,换我们三条命!”

窗外的南京城,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静里,远处隐约传来夜巡队单调而规律的皮靴声,如同敲打在人心上的丧钟。惨淡的月光费力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像淬了毒的刀刃,冷冷地劈在对面小洋楼紧闭的窗棂上,映出后面鬼影幢幢的轮廓。陈煊伫立在黑暗中央,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只有搭在腰间枪柄上的指节,在微微抽动。江慧抛出的筹码,沉甸甸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头——那是通往任务成功的捷径,也可能,是通向地狱的致命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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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

【剧本】《黑红》已完结欢迎欣赏指正,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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