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堂屋里，老式吊扇吱呀转动，把墙上褪色的全家福吹得簌簌作响。沈迟攥着藤椅扶手的指节发白，目光扫过八仙桌上摆着的酥油茶碗——那是他进门时阿奶递来的，此刻早已凉透。

“阿奶，阿公，我要娶布果，为什么就不行呢？况且我妈和舅舅在时不是让我俩订娃娃亲了吗？”沈迟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他注意到阿奶膝头的转经筒突然停住，铜铃发出细微的震颤。

阿公布满老年斑的手摸索着烟袋，火石擦了三次才点燃烟丝，烟雾在昏暗中扭曲成团。“小迟，你们两个不合适，那时候也只是说说而已，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得老人脸上沟壑更深。

沈迟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的雨夜，外婆家的青稞酒香气混着雨水味道，妈妈和舅舅红着脸把他和布果的小拇指系上红绳。可不久的后来，爸爸的越野车就碾过泥泞山路，把他强行带走。后视镜里，沈迟看着阿公阿奶他们渐渐消失，没人来追回自己。

“那么多年不找你是我和你阿公的失责，可是小迟啊，我和你阿公也没办法。”阿奶突然捂住脸，布满皱纹的指缝间渗出浑浊的泪水，滴在娜扎上。沈迟看见她鬓角的白发在风中飘动，像一片秋天的残雪。

“妈妈不在了，你们就不想要我了，不是吗，阿奶？”沈迟的声音发颤。记忆里外婆家温暖的灶台、布果塞给他的羊肉，都在父亲别墅里冰冷的钢琴课中渐渐模糊。如果不是前几天他派在暗中的私人侦探告诉自己，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外婆家早已收了加吉恩家的聘礼。

阿公剧烈咳嗽起来，烟袋磕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加吉恩给的，我也能给，我可以多倍的给，不就是钱嘛！”沈迟突然站起来，西装袖口扫翻了桌上的酥油茶碗，褐色液体在地上蜿蜒成河。他扯开领带，露出颈间那条红绳——小时候布果亲手编的，他藏在衬衫里十年。

沈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固执，可他就是不想让布果嫁给别人。

即便彼此的生活里早就没了对方的影子，沈迟还是不想让布果嫁别人。

好像留住了布果，他就留住了七年前的时光。

“那你为什么偏偏要布果不可呢？”阿公颤抖着干枯的手，烟袋在地上划出凌乱的轨迹。墙角的佛龛前，酥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照亮阿奶老泪纵横的脸。

堂屋木门被撞得哐当巨响，布果的娜扎下摆卷着风冲进来，腰间的银铃铛撞出慌乱的声响。她额前碎发黏着汗珠，脖颈的珊瑚珠串随着剧烈喘息轻轻晃动，那双沈迟记忆中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此刻盛满惊怒与委屈。

“沈迟，你疯了吧！”她的声音却异常淡定，而修长的指尖指向满地狼藉的酥油茶渍，“我们一家到底欠你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过你的生活，我们过我们的生活，这么多年不是都这样过来了吗，你疯了吧！”阳光从雕花窗棂斜射进来，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耳垂上的小珍珠跟着晃动，仿佛随时要坠下。

沈迟喉头滚动，扯领带的动作突然顿住。眼前的布果穿着素色娜扎，袖口还沾着酥油的痕迹，发间别着银蝴蝶发卡——那是加吉恩送布果的礼物，沈迟知道。

沈迟觉得特别扎眼。

“不可以吗？”他强撑起嘴角的痞笑，西装外套随意甩在藤椅上，露出白衬衫领口歪斜的纽扣，“我就是想娶你。”手腕上的机械表在阳光下反光，与布果手腕上褪色的红绳形成刺眼对比。他注意到她无名指上戴着枚简单的银戒，心尖突然像被狠狠勒住。

阿奶无声地抹着眼泪，把转经筒攥得更紧。阿公佝偻的脊背几乎要贴到膝盖，烟袋锅里的灰烬簌簌落在藏靴上。

屋外传来小牛的低鸣，混着远处寺庙的法号声，将这场对峙衬得愈发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