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七年九月)
解剖室里,福尔摩林的气味像一层无形的雾,笼罩着每一寸空间。苏渐暖的手指戴着橡胶手套,轻轻滑过心脏标本的冠状动脉,动作细致而谨慎。就在她的指尖掠过左心室壁时,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刻痕映入了她的触觉——那痕迹细如发丝,仿佛经由一把极锋利的手术刀精心雕琢而成,深度恰好是0.3厘米,精准得令人屏息。
“这是07届江教授捐赠的。”白发教授轻推了下眼镜,镊子微微一挑,翻动起标本标签。他的声音低沉而稳重,带着几分追忆的意味:“他生前是医学院的解剖学专家。临终前,他特意留下遗愿,要求将自己的心脏制作为教学标本。”说到这里,教授稍稍停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时间,看向某个遥远的画面。他继续补充道,语气中透着些许感慨:“他儿子以前常常来实验室帮忙处理标本。那孩子学的是物理,却对医学有着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执着。”
苏渐暖怔住。
当显微镜的倍率调至400倍时,肌纤维的断裂处赫然映入眼帘,两个字母“SJN”清晰得仿佛带着某种深意。而在那刻痕的边缘,一行细若游丝的小字几乎隐没在视野中——“请替我守护这个秘密”。这句话像是一声低语,又似一场无形的托付,令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她的工号牌忽然从白大褂上脱落,金属的边缘在瓷砖地面敲击出一声清脆的响动。那位置,正是2008年江凛送她的那支蓝墨水钢笔曾经刻下印记的地方。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高三走廊,阳光斜照。
江凛抬手拦住了怀抱着《格氏解剖学》的她,修长的指尖不经意地拂过书的扉页,声音低沉却清晰:“心室壁最厚处,能承受5.7公斤的压力。”他的目光微微偏移,落在她胸前别着的校徽上,那枚银色的徽章正对着心脏的位置。而她始终未能明白,为何他的眼神总在课间不经意地掠过她的左胸口,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仿佛那里藏着某种他无法触及的秘密。
现在她终于明白。
深夜,解剖室只剩她一人。
苏渐暖创下了单日解剖长达12小时的记录。当她清点器械时,指尖不经意触碰到白大褂口袋里的那封未寄出的信——第58封,写在慕尼黑带回的乐谱纸上。信纸柔软而微凉,仿佛还带着些许异国的记忆。她将信取出,目光落在背面那一行新添的文字上,字迹清隽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郁,仿佛每一个笔画都在诉说某种无声的挣扎或渴望。
"原来你连告别都要提前练习。"
落款日期是2015年6月7日,林小满婚礼当天。
消毒灯熄灭的一瞬,她的目光被标本罐底部的一片银杏叶吸引。叶脉间墨迹虽已褪色,却依稀可辨那熟悉的字迹——“G=6.67430×10⁻¹¹”,那是2009年的万有引力常数,刻印在时光深处的符号,仿佛诉说着某种无声的执念与秘密。
而叶柄之处,缠绕着一根细若毫发、仅0.1毫米的琴弦。它虽已在福尔马林中沉寂多年,却依旧保持着D大调的独特张力,仿佛随时能奏响一曲无声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