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六年十二月）
北京的第一场雪下得突然，苏渐暖从出版社大楼走出来时，积雪已经没过脚踝。路灯的光晕在雪幕中晕开，像被揉碎的星辰。她拢紧大衣领口，忽然瞥见花坛边倒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倒在花坛边的身影——江凛的西装被雪浸湿了大半，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胸前的“伴郎”胸花歪斜着，金线绣的“百年好合”被酒渍晕染得模糊不清。
苏渐暖蹲下身，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精味里混着一丝松木香——那是高中时他打完篮球常用的止汗喷雾的味道。2010年校庆义卖会上，她曾偷偷把同款香味的止汗喷雾塞进他的储物柜。此刻保安举着手电筒照过来：“这位先生醉得不轻，要叫救护车吗？”苏渐暖刚要回答，江凛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掌心温度灼人，像七年前他从楼梯口拽回险些跌倒的她。
“小满说婚纱要缀银杏叶……”他含糊地嘟囔着，呼出的白气凝结在苏渐暖冻红的指尖。雪粒落在他氧化发黑的领带夹上时她才注意到他领带夹竟是校徽——那是附中2009级毕业纪念品，金属边缘已经氧化发黑，背面本该刻着学生姓名的地方，此刻正硌着她的指腹。
当她想扶他起来时，大衣纽扣突然勾住了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那是校服衬衫最易松动的位置，当年江凛总抱怨打球时丢扣子，苏渐暖曾在匿名圣诞礼物里塞过一盒备用纽扣。这个总在篮球赛中崩丢的扣子，此刻连着细白的线头悬在两人之间摇晃，像未拆封的旧时光。
此刻江凛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戒痕，苏渐暖瞥见他手机从口袋滑落，锁屏界面赫然显示着“2011年6月8日 23:17 未接来电”，通话记录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来自图书馆公用电话”。那天高考结束的夏夜，她躲在电话亭拨出又挂断的十七秒，原来真的被他手机永久保存。
保安帮忙叫的出租车到了，苏渐暖从他西装内袋摸出钱包付车费，一张泛黄的银杏叶标本飘落出来——叶脉上用钢笔写着“B大物理楼502 2014.4.16”，正是她退回的第23封信里缺失的最后一页。江凛突然清醒了几分，捡起叶片按在胸口：“那天我等到了打烊……”话未说完便昏睡过去，融化的雪水顺着他下颌滴在苏渐暖手背，像极了七年前篮球场上砸中她锁骨的那滴汗。凉意渗进皮肤，与记忆里的种种重合。
后视镜中，那枚平安符随着车身的颠簸轻轻晃动，红线之上绣着的“MU9621”（慕尼黑-北京）航班号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一段被遗忘的故事。苏渐暖的目光停留在那里，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回林小满婚礼前夕发送给自己的那条消息：“都这样了，他非得戴个道具戒指装作已婚，你说这人是不是挺可笑？” 而此刻，副驾座上的江凛，他无名指上淡淡的戒痕在雪夜的清辉下显得格外刺目，隐隐泛着红，如同烙印一般，将某种深埋的秘密悄然昭示于人前，却又无人能够真正读懂其中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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