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李姐道别的。

也不记得怎么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会议室。

行政小姐姐的声音似乎很遥远，将她送到电梯口，说了些什么，她完全没听清。

整个过程，她像一缕游魂，身体凭着惯性移动，意识却飘浮在半空。

直到电梯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

那声音隔绝了工作室里的一切光鲜与压抑。

她猛地回过神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

檀健次。

他出现了。

他还“点评”了她的PS基础？！

林墨背靠着冰凉的电梯轿厢壁，疯狂回想檀健次出现后的每一个细节。

她是不是表情很蠢？

是不是像个被点了穴的傻子一样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李姐最后那句公式化的“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是不是已经宣判了她的死刑？

越想，四肢百骸越是冰冷。

绝望像潮水般没顶。

在自己崇拜了那么多年的偶像面前，表现得像根不会说话的木头桩子。

还被他，大概率也是未来潜在的金主爸爸，“顺便”围观了自己那蹩脚到可笑的现场PS操作演示。

这简直是社死中的社死。

面试绝对搞砸了。

百分之一千！

强烈的懊悔与自责几乎要将她吞噬。

为什么不能表现得正常一点？

哪怕只是像个最普通的、紧张但还算得体的求职者也行啊！

为什么一见到他，整个大脑就直接宕机短路？

太没出息了！

她忽然想起JC之前在微信里发的那句“放轻松”。

放轻松。

现在看来，这三个字充满了讽刺意味。

她不仅没有放轻松，反而在最最关键、最最意想不到的时刻，掉了链子，摔得粉身碎骨。

JC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觉得她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

“叮——”

电梯到达一楼。

林墨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推开写字楼沉重的玻璃门。

午后炽热的阳光瞬间泼洒下来，有些刺眼。

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

明晃晃的光线下，眼前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一切都显得那么鲜活，又那么不真实。

林墨茫然地站在人行道边缘，看着眼前这座光鲜亮丽的现代化写字楼，感觉自己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那个设计感十足的工作室。

那个活生生的檀健次。

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的梦境，遥远，而且易碎。

算了吧。

一个念头疲惫地冒了出来。

她想。

自己果然还是适合缩在那个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对着电脑屏幕画画，和难缠的甲方斗智斗勇，偶尔被JC“云投喂”一下，吐槽几句排解压力。

那种顶流明星光环下的工作室，那种需要时刻保持专业和体面的地方，根本不是她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咸鱼该来的地方。

仅仅一场面试，耗费的心力却比连续爆肝画三天三夜的商稿还要多。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感，更多的是精神被彻底掏空的巨大消耗。

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家。

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安全的小小的壳里，缩起来，谁也不见。

至于面试结果……

林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自嘲。

她已经不抱任何一丝一毫的希望了。

甚至觉得，永远收不到那个通知，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至少，可以避免将来可能发生的、更多无法预料的尴尬。

　　出租屋的门被轻轻带上，发出沉闷的一响。

玄关灯都没开。

林墨像被抽走了全身骨头，踢掉脚上的帆布鞋，鞋子甩出两道疲惫的弧线，撞在鞋柜边缘，又无力地滚落在地。

客厅昏暗，窗帘紧闭，只有窗帘缝隙漏进一丝傍晚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开灯，也完全没有想起晚饭这回事。

身体的指令只有一个——倒下。

她把自己扔进卧室那张不算宽敞，但足够柔软的床上。

脸颊贴着微凉的被单，能闻到阳光晒过之后残留的、属于自己的熟悉气味。

这气味让她稍微有了一丝丝安全感，却驱散不了那深入骨髓的疲惫，还有弥漫在四肢百骸的冰冷绝望。

“砰”的一声，整个人呈一个不太雅观的“大”字型，彻底瘫平。

天花板模糊的影子在视野里晃动。

脑子里却像卡壳的播放器，不受控制地循环播放着下午的画面。

工作室明亮得有些刺眼的光线。

李姐公式化的微笑。

还有……那张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脸。

檀健次。

他点评她PS基础时，那略带审视的眼神。

他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道无法忽视的光源，轻易就让她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土崩瓦解。

社死。

究极的社死。

她闭上眼，试图把那画面驱逐出去，却只是让那张脸在黑暗中变得更加清晰。

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像慢镜头一样反复碾过她的神经。

完了。

彻底完了。

这个念头像生了根的藤蔓，缠得她快要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十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房间里也陷入了纯粹的黑暗。

胃部传来一阵空虚的抗议，但她连抬起一根手指去按外卖APP的力气都没有。

手机被她随意扔在枕头边，此刻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又很快暗掉。

是消息提示。

林墨没什么反应，大概又是哪个甲方催命，或者是什么垃圾广告推送。

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认命般地，有气无力地侧过身，摸索着拿起手机。

指纹解锁。

屏幕亮起的光线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才适应。

习惯性地点开那个熟悉的APP图标——“涂鸦空间”。

只是想看看动态，或者有没有人评论她的新图，用别人的热闹来冲淡一下自己的狼狈。

然而，视线扫过消息列表时，她呼吸猛地一滞。

那个她设置了特别关注的头像，那个线条简洁、带着点酷劲儿的简笔画头像——JC。

头像的右上角，竟然挂着一个极少出现的、鲜红的小圆点。

新消息提醒。

JC……主动给她发消息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猛地敲了一下鼓。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点开了那个对话框。

最新的一条消息，发送时间是傍晚六点多。

正是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瘫在床上怀疑人生的时候。

消息内容极短，只有一句话。

“今天看到了一个和你头像很像的人。”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

林墨整个人像被按了弹射键，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手机差点脱手飞出去，被她死死攥住，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JC说什么？！

看到一个……和她头像很像的人？！

今天？！

下午她去了哪里？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个设计工作室！

而JC，不，是檀健次，当时就在场！

那个瞬间，所有侥幸的心理，所有刻意不去深思的模糊地带，都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击碎！

她的大脑再次经历了一次惨烈的宕机。

比下午在檀健次面前时更加彻底，更加混乱。

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悬在手机屏幕上方，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最终，在极度的震惊和混乱中，她用抖得不成样子的指尖，艰难地在对话框里敲下了三个符号。

“！！！”

发送。

几乎是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对方的回复就紧跟着弹了出来。

速度快得让她怀疑对方是不是一直守在手机旁边。

“画画的，基础不错，但有点紧张。”

画画的。

这精准地对应了她在“涂鸦空间”的身份，也对应了她求职的岗位。

基础不错。

林墨的脸瞬间爆红，烧得滚烫。

他指的是那个PS操作吗？那个她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恨不得当场失忆的操作？

这评价……与其说是“不错”，不如说是客气到了极点，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调侃？

但有点紧张。

“有点”？！

林墨简直想把手机砸了！

她那何止是紧张？！那简直是当场表演了一个活体石化术！连呼吸都快要忘记了好吗？！

这两条消息，像两把重锤，彻底砸碎了她之前所有的自我安慰和刻意模糊。

什么“JC可能知道，但大家心照不宣”。

什么“线上是线上，线下是线下”。

全是狗屁！

JC就是檀健次。

檀健次不仅知道她今天去面试了，还亲眼看到了她那副蠢样子。

并且！

他在面试结束后，清清楚楚地，以JC这个线上马甲的身份，主动地，向她传递了这个信息！

他知道她是谁。

他也知道她知道他是谁（至少，她知道JC是谁）。

现在，他主动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林墨看着屏幕上那两行字，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十字路口的小丑。

每一个字都像在嘲笑她的自作聪明和不自量力。

怎么回？

现在要怎么回复？！

承认？说：“啊啊啊对对对！大大！那就是我！我在您面前丢人现眼了！求您忘了我吧！”

否认？说：“啊是吗？好巧啊！大大您也见到长得像我头像的人啦？真有缘分呵呵呵……”

无论哪个选项，都显得愚蠢、尴尬，而且欲盖弥彰。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手指僵在屏幕上，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巨大的窘迫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檀健次……他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用JC的身份来发这条消息？

是觉得看她之前小心翼翼地伪装很好笑，忍不住想逗逗她？看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还是……这是一种极其隐晦的安慰？用“基础不错”来给她一点肯定？（虽然她完全不信！）

或者……是在暗示别的什么？

比如，她的面试其实还有戏？

不不不，不可能！她那表现，怎么可能还有戏？！

无数个念头在林墨脑子里疯狂乱撞，让她本就混乱的思绪变得更加一团糟。

这突如其来的“线上线下联动”，像一个巨大的旋涡，将她卷入了一个更加扑朔迷离、无法预测的境地。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照出她此刻写满了震惊、茫然、还有一丝恐惧的表情。

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我是不是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