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框轻飘飘地悬浮在屏幕中央，像一个宣告结束的休止符。

然而，预想中的轻松并未降临。

一种奇异的空虚感迅速填满了胸腔，仿佛刚才耗尽了所有力气按下的不仅仅是鼠标，还有一部分灵魂。

紧随其后的，是更加具体、更加汹涌的焦虑。

万一……简历直接石沉大海怎么办？

连一个拒绝的通知都没有，就这么无声无息。

或者，更可怕的是，万一真的收到了面试通知呢？

她该怎么面对？

那个她只敢在屏幕后面默默窥视的人，如果真的成了她的顶头上司……

光是想想，林墨就觉得头皮发麻，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她需要一点……确认。

或者说，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暗示。

她迫切地想知道，JC对这件事，哪怕只有一点点的“看法”。

这并非单纯地寻求建议，更像是在寻找一种支撑，确认自己这个近乎疯狂的决定，是不是错得离谱。

是不是……至少不让他反感。

她点开那个熟悉的，只属于她和JC的“涂鸦空间”对话框。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直接问？“我去应聘你工作室助理了你看行不行？”

不行，太蠢了，也太直接了。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力求显得自然、随意，像一次普通的技术咨询。

打字，删除，再打字。

最终，她发送了一条消息过去。

“JC大大，请教个问题哈。”

“如果一个主要搞绘画的人，想找个稳定的工作，去应聘那种互联网公司的新媒体运营助理，需要PS技能和审美的，您觉得……靠谱吗？”

“会不会有点不务正业？”

发送成功。

林墨盯着那个小小的绿色对话框，感觉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黏稠的糖浆，每一秒都过得异常缓慢。

他会怎么回？

会像之前指导画画时那样，给出专业的建议吗？

还是觉得她异想天开，直接劝退？

或者，干脆又是那个万能的“嗯”？

手机屏幕安静得像一潭死水。

每一声细微的环境音，都被无限放大，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大约半个小时后，屏幕终于亮起。

对林墨来说，漫长得如同半个世纪。

JC的回复来了。

依旧是他标志性的简洁。

“看能力匹配度和个人意愿。”

十个字。

林墨盯着这行字，反复看了三遍。

能力匹配度……是说，如果我觉得自己PS技术还行，审美也勉强过关，就可以试试？

个人意愿……是说，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我自己手上？

这……这说了不是等于没说吗！

【内心OS：我真的会谢！】

一股哭笑不得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但林墨是谁？

她是能在蛛丝马迹里脑补出一部连续剧的林墨。

她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自动开启过度解读模式。

他没有直接否定。

这很重要。

没有否定，是不是就意味着……不反对？

“看能力匹配度”，他指导过我画画，知道我PS用得还行，是不是在暗示，他相信我的能力基础？

“个人意愿”，这是不是表示，他尊重我的选择，无论我做什么决定？

对，一定是这样。

这是一种谨慎的默许。

一种成年人之间，点到即止的体谅。

虽然这十个字像一句正确的废话，没有提供任何明确的指引。

但林墨却奇异地从中汲取到了一丝虚幻的心理支持。

她强行说服自己：至少，JC没有明确说不行。

那她投简历这个行为，应该……大概……也许……没太大问题吧？

心头的巨石，仿佛被撬动了微小的一角，虽然依旧沉重，但好歹透进了一丝微光。

有了JC这句“等于没说”的回复垫底，林墨稍微安定了一点点。

然后，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焦灼的等待。

等待那个来自檀健次工作室的，未知的回音。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某个灯光柔和的房间里。

檀健次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条明显意有所指的提问，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他当然看得懂。

小画家那点藏不住的心思，几乎要溢出屏幕。

他的回复确实是中性的。

一方面，他不想过多干涉她的个人选择，那是她的人生。

另一方面……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屏幕，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趣味。

如果她真的来了。

那会发生什么呢？

有点好奇。

　　等待檀健次工作室回音的日子，像泡在温水里的青蛙，看似平静，实则每一秒都在煎熬。

万幸，另一扇门悄然打开。

之前那个让她入围的商业插画合作，正式邮件通知启动。

附件里躺着详细的brief（需求文档），还有甲方的联系方式。

林墨深吸一口气，点开邮件。

对接人自称Vivian，来自甲方市场部。

邮件措辞专业，条理清晰，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干练劲儿。

林墨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一点。

看起来，是个靠谱的甲方。

她仔细研究了brief，要求不算特别刁钻，主要是围绕品牌调性进行创作延展。

结合自己之前的获奖作品风格，林墨很快找到了感觉。

她埋头画了两天，将自信满满的第一版草稿打包，发送给了Vivian。

邮件发出的瞬间，仿佛卸下了一个小小的包袱。

然而，轻松感没能持续太久。

Vivian的回复邮件几乎是秒回。

效率高得让人有点不安。

林墨点开附件，一个PDF文档。

下一秒，她瞳孔骤缩。

屏幕上，她精心绘制的草稿被红色的批注框层层叠叠地覆盖。

密密麻麻的修改意见，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将她的画稿牢牢困住。

从构图到色彩。

从人物表情到服装细节。

几乎没有一处幸免。

如果只是常规修改意见，林墨也能接受。

但其中几条，简直让她怀疑人生。

“我们希望画面更有冲击力，能不能尝试一下‘五彩斑斓的黑’那种感觉？”

林墨盯着这行字，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五彩斑斓的黑？

这是一种颜色吗？

这是一种哲学吧！

“Logo能不能再放大一倍？最好放在画面正中间，要醒目。”

她画的明明是场景插画，不是Logo展示广告。

“人物表情能不能再‘互联网化’一点？比如加个狗头或者滑稽表情包那种感觉？要接地气。”

林墨看着自己笔下那个眼神清澈、笑容温暖的女孩草稿，想象着给她P上一个狗头。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已经不是修改，这是谋杀。

她引以为傲的审美，她小心翼翼呵护的艺术感，在这些简单粗暴的要求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一股被现实狠狠碾压的愤怒与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

理想中充满艺术性的商业合作，此刻变成了对她专业度的无情嘲讽。

她尝试回复邮件，措辞尽量委婉。

她解释了构图的平衡感，色彩的情绪表达，以及“互联网化表情”可能会破坏整体氛围。

Vivian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语气依旧客气，态度却异常坚决。

“林老师，您的专业我们是认可的，但我们‘客户爸爸’（品牌方高层）就喜欢这种直接的、冲击力强的感觉。”

“我们这次投放主要面向年轻用户，要贴近他们的网络习惯，接地气很重要。”

“五彩斑斓的黑嘛……就是一种感觉，你懂的吧？就是那种，虽然是黑色，但又感觉很丰富很多彩……”

林墨不懂。

她一点也不懂。

沟通变成了一场无效的拉锯。

Vivian寸步不让，反复强调“客户要求”和“用户喜欢”。

林墨挂了电话，看着屏幕上被批注淹没的画稿，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改，还是不改？

按要求改，这幅画就彻底毁了。

她无法想象自己亲手将作品改成一个四不像的怪物。

那感觉比杀了她还难受。

不改，合作肯定告吹。

刚有起色的商业合作机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飞走？

钱拿不到是小事，这种挫败感，足以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信心彻底击垮。

【压力来源】四个字，明晃晃地悬在头顶。

她咬着牙，尝试按照Vivian的要求去修改。

鼠标每移动一下，都像在自己的心上划拉一刀。

调整色彩饱和度，试图调出那虚无缥缈的“五彩斑斓的黑”。

将Logo放大，粗暴地怼到画面中央，破坏了原本和谐的构图。

对着人物的脸，她迟迟无法下手加上那个滑稽表情。

改出来的半成品，效果果然一言难尽。

丑得她自己都想砸电脑。

挫败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那个熟悉的头像又一次在她脑海里闪过。

JC。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了他。

虽然觉得拿这种商业合作的糟心事去打扰人家，实在太不应该。

但此刻，焦头烂额的她，真的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倾诉，更别说寻求建议了。

她需要帮助。

哪怕只是一句安慰。

或者，只是想找个人“告状”，控诉一下这奇葩的甲方，这荒诞的要求。

林墨的手指悬在JC的对话框上方，犹豫不决。

向大佬求助商业撕逼的破事，会不会显得自己很没用？

可她真的快被逼疯了。

商业合作的甲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