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窗棂上凝着薄霜，贺红玲裹紧身上单薄的外套，将琴盒轻轻放在谱架上。晨光穿过梧桐叶，在乐谱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松香与潮湿泥土的混合气息。

　　贺红玲将小提琴从琴盒中取出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琴身，像摸到一块浸在泉水里的玉石，琴弓马尾的银丝在晨光里闪烁，还沾着些昨夜练习时落下的松香粉末。

　　冻得发红的手指开始调试琴弦，掌心因为一次上台演奏前被恶意弄伤的伤口已经结痂，浮动的弓毛在G弦上摩擦出涩重的声响。

　　教授推开门的瞬间，带进一缕冷风。老人摘下眼镜，眼角的皱纹在晨光中舒展："听，梧桐叶在琴弦上跳舞呢。"

　　他走到窗边，指尖轻点玻璃上的霜花，"我导师总说，清晨的琴房是上帝的礼物——露水能洗净琴弦，寂静能听见心跳。"说罢，他示意林夏演奏《流浪者之歌》。弓毛划过琴弦的刹那，水珠从叶尖坠落在木地板上。

　　林夏的左手在指板上游移，指尖关节因过度练习泛着青紫。教授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揉弦时想象揉面团，你父亲修补琴盒时，是不是也这样反复摩挲铜丝？"他的掌心粗糙温热，仿佛将某种力量透过琴弓传递过来。

　　暴雨夜，贺红玲小小的身躯抱着琴盒挪动时，灌进屋里的雨水已浸透衣襟。琴盒重重摔在地上上，裂痕如闪电般劈开琴身。她蹲在墙边，看着雨水顺着摔出的裂痕蜿蜒而下，惶恐的泪水混着雨水滴在琴盒上。

　　父亲匆忙赶回，裤管沾满泥浆。沉默地用被子将她包住，抱到干净的地方，然后蹲在院子里，用藏起来的铜丝在裂口编织藤蔓。

　　雨夜里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母亲悄然举着伞站在父亲身后，伞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贺红玲蜷缩在屋檐下，看着父亲用布满老茧的手将铜丝拧成细绳，裂缝渐渐被填满，像一道狰狞的伤口长出新的血管。“这裂痕是琴的勋章。”父亲将琴盒递给她时，铜丝划破掌心，血珠渗进缝隙。

　　母亲默默擦掉父亲掌心的血迹，雨滴在屋里哒哒作响，月光透过纱窗洒在她鬓角的几根白发上。

　　预想中的谴责不曾出现，父亲的眼神温和包容，淹没她已经准备好的反驳的措辞和挤压在最后的解释。

　　她缩回利刺，和父亲的距离慢慢拉近。可好运从未降临在她身上，短暂的和睦后，病痛折磨接踵而至，她彻底失去了父亲，也割掉了一半的脊梁。

　　手指轻轻抚过琴盒上蜿蜒的裂痕，老师的声音响起："修复不是掩盖，而是让伤口歌唱。"

　　"红玲，你的未来不应该被局限在一隅。这是一封推荐信"教授的声音突然郑重起来，"柯蒂斯学院可以成为你的下一站，继续深入研究修复艺术与演奏的结合。”

　　她欣然接受，将母亲安排妥当后，和亲近的朋友告别，踏上远方的征程。

　　坐上飞机打开书包时，贺红玲发现里面多了一张泛黄的乐谱，乐谱边缘是一行意大利语：“献给玛利亚，愿你的琴声永远清澈如阿尔卑斯山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