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陈宏军和她见面的次数比肖春生要多很多，毕竟是叶国华妹妹的丈夫，逢年过节总是要在一起过的。

　　起初她听过外面的传言，后来嫁给叶国华，才知晓那件差点毁了陈宏军的事情原委到底是什么样的。

　　当然，她没那个兴趣关注陈宏军，也对陈宏军的人品没什么看法。只是在偶尔看到陈宏军逐渐加深的自尊虚荣的脸色时，感觉自己在照镜子，而镜子里是一个外像化的自己。

　　“原来是你啊，你好，我是贺红玲。没想到在这碰见你。感觉答得怎么样？”

　　“我知道你，那天在什刹海见过面的，我叫陈宏军。答得……还行吧。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

　　贺红玲走在陈宏军的左边，目光悠长，谈话间思绪开始时不时放空，陈宏军的语气轻快，丝毫没有紧张不安，说明肖春生没有受伤，小事可以改变，大事也可以改变。贺红玲的手指无意中摩擦着掌心的纹线，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聊得出来，他们俩的磁场不是很和，既然已经得到想要的消息，贺红玲向陈宏军礼貌地告别，转身一个向南，一个向北。

　　她无意改变任何人的命运轨迹，她只在乎自己。

　　等待结果的时间漫长，分秒之间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难熬。贺红玲悄悄帮母亲掖好被角后，轻轻回到房间，打开了油灯。

　　墨汁随着笔尖晕染在纸上，将精神世界勾勒出具象化，贺红玲希望可以将自己的思考和看法倾诉，哪怕对面空无一人。所以她隐匿自己的姓名，创造出一个新的身份，塑造一个故事，将自己的性格和经历赋予主人公，期待有一天，会有人听到她的心声，理解她的想法，鼓励和她有着类似经历的读者可以自我成长，和自我和解，知晓这个庞大的世界中即使有所缺陷也会彼此珍惜。

　　生命啊，因为不完整才弥足可贵。

　　月光笼罩着沉浸在自我思考中的贺红玲，从远处看去，她像在闪闪发光一样。

　　1976年秋，北京胡同里的槐树哗哗作响。贺红玲攥着被油纸包裹的音乐学院录取通知书站在家门口，喉咙哽咽，掌心沁出的汗渍将油纸晕染出一片。

　　她是想要笑的，可眼眶不受控制地发酸，滴答滴答，一滴滴眼泪落下，眼前的一切愈发朦胧起来。

　　年长的叶国华站在她面前，握住她脆弱的手腕，温柔的声音诱惑着她：“红玲，嫁给我，我会给你一切。”

　　往日里纤细无力的手，此刻挣脱出来，铁皮刻的五线谱从裤兜里滑出去，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我的舞台在这里。”

　　“就像黄河终要汇入大海，人也要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叶国华试图挽留的手停在半空，沿着指尖慢慢化成雾气消散在空中。

　　精心搭建的金色牢笼，从来困不住真正向往自由的灵魂。贺红玲擦干眼泪，抬脚走向家中等待的母亲。飘扬的槐树枝飘出墙外去，蜿蜒向天空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