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的光在黑暗的实验室里格外刺眼。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凌晨2:17。论文截止日期还剩36小时,而我的数据分析还差最后一部分。
手机屏幕亮起,是苏雨晴的消息:"还在实验室?吃点东西!"附着一张她在画室的自拍,脸上沾着蓝色颜料。
我这才想起晚饭又忘了吃,胃部传来一阵钝痛。打字回复:"马上好,你早点睡。"发送前又补了个爱心表情。
起身时,一阵眩晕突然袭来。我扶住桌沿,眼前的仪器变成模糊的色块,耳边响起尖锐的蜂鸣声。最后的意识是自己倒下的身影和远处慌乱的脚步声。
再次醒来时,眼前是医院刺眼的白。陈教授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我的检查报告。
"简宁,"他推了推眼镜,"你的白细胞只有正常值的一半。"
我试图坐起来,被一阵头痛按回枕上:"我...论文..."
"已经帮你申请延期了。"陈教授叹了口气,"你知道自己贫血多严重吗?医生说你再这样下去会出大问题。"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雨晴"的视频通话请求。我犹豫地看向陈教授。
"接吧。"他站起身,"我去给你办手续。记住,休息一周,这是医嘱。"
视频接通,苏雨晴的脸挤满屏幕,眼睛红得像兔子:"简宁!李梦刚告诉我你住院了!怎么回事?"
"只是...太累了。"我勉强笑了笑,"别担心,明天就能出院。"
"骗人!"她的声音陡然提高,"李梦说你是晕倒被送急诊的!"
我哑口无言。这半年来,我确实一直处于高压状态——课业、研究、奖学金申请,还有每周往返南京的车程...但我从没想过身体会以这种方式抗议。
"我订了下午的车票。"她突然说,背景音是翻箱倒柜的声音。
"不行!"我猛地坐直身体,一阵眩晕又让我跌回枕上,"你下周不是有重要答辩吗?"
"比起答辩,你更重要!"
"苏雨晴。"我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叫她,"如果你现在过来,我会更难受。答应我,完成答辩再..."
我的话被开门声打断。护士推着药车进来,身后跟着快递员:"简宁小姐?有您的加急包裹。"
包裹不大,但沉甸甸的。拆开后,一股药材香气扑面而来——是几包真空封装的中药汤剂和一瓶琥珀色的蜂蜜。快递单上的寄件人让我瞪大眼睛:苏雨晴的母亲。
手机嗡嗡震动,苏雨晴发来消息:"我妈刚问我要了你医院地址...她居然翻出了我爸当年的补血方子!"
我小心地捧起那瓶蜂蜜,发现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两个人都要照顾好自己。——阿姨"
喉咙突然发紧。一年前,这位阿姨还对我避之不及;而现在,她寄来了亲手熬制的药膳。
"简宁?你哭了?"视频那头,苏雨晴的声音变得柔软。
我抹了抹眼角:"告诉你妈妈...谢谢她。"
"那你答应我好好休息。"她的表情严肃起来,"否则我立刻跳上高铁。"
最终我们各退一步:她完成答辩再来看我,而我必须乖乖住院观察三天。挂断视频后,我盯着天花板,第一次认真思考自己的状态——追求完美的性格让我在学业上不断冲刺,却忽略了身体的警告信号。而三百公里外,苏雨晴也有自己的挑战要面对。
出院那天,我收到苏雨晴的答辩结果:全班第一,导师推荐她申请法国布尔日国际艺术驻留项目。
"但那个项目超难进的!"她在电话里既兴奋又忐忑,"每年全球只选12个人..."
"你足够优秀。"我一边整理出院物品一边说,"记得当初李老师怎么评价你的画吗?'罕见的天赋'。"
她轻笑出声:"你还记得啊...对了,我明天就到上海!我妈硬塞了一堆补品让我带给你..."
"答辩完了?"
"嗯!"她的声音突然变小,"其实...我提前了一天答辩。"
我愣在原地。这意味着她为了早点来看我,压缩了准备时间,却依然拿了第一。
"苏雨晴..."我的声音哽住了。
"别哭啊企鹅小姐。"她柔声说,"明天见。"
挂断电话,我打开电脑,删掉了那篇追求期刊发表的论文初稿,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是《量子美学:科学与艺术的交叉阐释》——这才是我真正想写的内容。
苏雨晴的到来像一阵旋风。我的小公寓瞬间堆满了南京特产、她的画具,以及阿姨准备的各种补品。她甚至带来了一幅新完成的画作——《白细胞战士》,用抽象手法描绘免疫细胞与病毒战斗的场景。
"住院灵感。"她得意地挂在我床头,"以后你熬夜时就看看它,想想那些为你奋战的小勇士们。"
我笑着拉她入怀,嗅着她发间熟悉的颜料香。这半年来的异地生活,我们都在各自的世界里成长,却又奇妙地保持着某种同步。
周末,我们去了林先生的画廊——苏雨晴的《粒子之舞》系列正在这里展出。令我惊讶的是,展览现场人头攒动,不少作品旁边已经贴上了红点标记。
"简宁!"林先生热情地迎上来,"雨晴没告诉你吗?《量子纠缠》被一位瑞士收藏家预定了!"
我惊讶地看向苏雨晴,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想给你个惊喜..."
参观结束后,林先生带我们去了办公室,拿出一份合同:"雨晴,我们想和你签长期合作协议。明年在苏黎世有个大型科艺展,你的风格非常适合..."
苏雨晴接过合同,手指微微发抖。我悄悄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感受到她掌心的潮湿。
回程地铁上,她异常安静,一直盯着窗外闪过的广告灯箱。
"怎么了?"我轻声问,"不开心吗?"
"不是..."她咬住下唇,"只是...林先生希望我调整风格,做更多'市场友好型'作品。"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矛盾——商业成功与艺术表达的纯粹性,这是每个创作者都要面对的抉择。
"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很小,"一方面,这是难得的机会;另一方面..."她转向我,眼睛里闪着不安的光,"如果我开始为市场改变,那还是'我的'艺术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这让我想起自己刚才删除的那篇论文——为了迎合期刊口味而偏离了真正感兴趣的方向。
"记得我们第一次去艺术博物馆吗?"我慢慢说,"你告诉我,真正的艺术是'诚实面对自己的感受'。"
她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但如果拒绝,可能再也没这种机会了..."
"你会找到更好的。"我坚定地说,"因为你是苏雨晴——把牙刷当调色盘的疯子,不是流水线上的画工。"
她噗嗤笑出声,靠在我肩上:"简宁同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自从爱上一位艺术家。"我亲了亲她的发顶。
那晚,我们挤在沙发里,翻阅着她带来的法国艺术驻留项目资料。项目强调"前卫"和"实验性",与商业画廊的要求截然不同。
"这才是我想做的。"她指着一幅往届学员作品——用废旧电路板拼贴的雕塑,"探索科技与人文的边界..."
"那就申请。"我捏捏她的手,"最坏结果不过是回到原点,但至少尝试过。"
她突然转向我:"你呢?你的研究怎么办?"
我打开电脑,给她看新建的文档:"我想做这个,虽然可能发不了顶级期刊..."
"但这是你真正感兴趣的!"她眼睛发亮,"这才重要!"
我们相视一笑,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心——不再为外部标准扭曲自己,而是忠于内心的声音。
周一清晨,苏雨晴婉拒了林先生的合同。出乎意料的是,林先生并未生气,反而给了她瑞士策展人的联系方式:"如果改变主意,随时联系。"
"看吧?"走出画廊时,我捏了捏她的手,"好机会不会只有一次。"
"嗯!"她深吸一口气,"现在,全力准备法国驻留申请!"
回到南京后,苏雨晴开始了疯狂的创作——为申请准备新作品。我们每晚视频,她给我看进度,我则帮她修改申请文书。与此同时,我的《量子美学》研究也进展顺利,陈教授意外地很欣赏这个"跨学科大胆尝试"。
五月底的一个深夜,视频中的苏雨晴突然神秘兮兮地说:"闭上眼睛,有东西给你看。"
我配合地闭眼,听到她那边纸张沙沙的声音。
"好了!"
睁开眼,她举着一封信——法国布尔日国际艺术驻留项目的录取通知书。
"我成功了!"她尖叫着在镜头前跳来跳去,"全球12个名额!我是其中之一!"
"太棒了!"我几乎把脸贴到屏幕上,"什么时候开始?"
"九月。"她的笑容突然僵住,"但是...要去八个月..."
八个月。比我们经历过的任何分离都要长。而且,是法国与中国的距离,不是南京与上海的三百公里。
"简宁..."她的声音带上哭腔,"我..."
"要去。"我斩钉截铁地说,"必须去。这是你的梦想。"
"可是..."
"没有可是。"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我们可以用更长时间的视频通话,可以..."
"你跟我一起去!"她突然打断我,"法国也有顶尖的物理研究所!"
这个提议让我心跳加速。跨国生活的可能性,我们从未认真讨论过。但看着屏幕那头她期待的眼神,我不忍心立刻拒绝:"我...查查看。"
挂断视频后,我失眠了。法国确实有优秀的研究机构,但我的中文论文在那边几乎毫无价值;从头开始需要时间、语言准备...还有经济压力。
第二天,我在图书馆泡了一整天,收集欧洲各国的物理学研究机会。晚上视频时,苏雨晴也带来了她的研究成果——欧洲各国艺术驻留项目清单。
"看这个!"她兴奋地指着一所瑞士机构,"他们接受伴侣同行,而且洛桑联邦理工的量子研究是世界顶尖的!"
我瞪大眼睛——这正是我早上标记的学校之一。我们竟然不约而同地在为对方考虑。
"你...查了物理研究所?"我轻声问。
"当然!"她眨眨眼,"你以为我会只考虑自己吗?"
接下来的几周,我们沉浸在跨国申请的海洋中。我联系了洛桑联邦理工的教授,对方对我的《量子美学》研究表现出兴趣;苏雨晴则发现瑞士也有适合她的艺术项目。虽然语言、资金等问题依然存在,但至少,我们看到了共同前行的可能性。
六月中旬,苏雨晴来上海参加毕业典礼。站在物理楼前,她为我拍下穿学士服的照片,突然说:"明年这时候,就该我毕业了。"
"然后呢?"我接过相机,帮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然后..."她仰起脸,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我们去瑞士看雪。"
我吻住她,在这个承载了我们无数回忆的校园里。无论前方是法国的艺术驻留,还是瑞士的研究机会,亦或是其他未知的挑战,我们已经学会了最重要的一课——在各自成长的道路上,永远为对方留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