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的夜晚潮湿而静谧,运河的水面倒映着两岸暖黄的灯光,像撒了一池碎金。宋知秋站在展厅的露台上,夜风拂过他微乱的发丝,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这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不抽,只是捏在指间,仿佛这样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沉稳而熟悉。
“你以前不抽烟。”沈砚的声音低哑,像是压抑着某种情绪。
宋知秋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笑意未达眼底:“你以前也不说‘记得带伞’。”
沈砚沉默了一瞬。他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领带微微松开,像是刚从某个商务场合匆匆赶来。他的目光落在宋知秋的侧脸上——那里比离开时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这段时间过得并不轻松。
他伸手,从宋知秋指间抽走那支烟,修长的手指不经意擦过他的指尖,触感微凉。
“你嗓子不好。”沈砚的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他随手将烟折成两截,丢进一旁的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仿佛这个习惯已经刻进骨子里。
宋知秋终于转过身,直视沈砚的眼睛。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墨,却比从前多了几分他看不懂的东西。
“你到底想要什么?”宋知秋问,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砚的目光沉静,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个问题。他抬手,指尖轻轻擦过宋知秋的耳垂,那里曾经有一颗小痣,后来被他咬得几乎看不见了。
“你。”
简单的一个字,却让宋知秋的心脏狠狠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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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宋知秋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雨夜,沈砚第一次吻他的时候。
那时的画室狭小而温暖,雨水拍打着窗户,他因为一幅画被画廊拒收而情绪低落,坐在角落里发呆。沈砚推门进来,身上带着雨水的湿气,西装外套被淋湿了一半。
“怎么不开灯?”沈砚问,声音低沉。
宋知秋没回答,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画架的边缘。沈砚走近,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抬起他的下巴。
“一幅画而已,值得你这样?”沈砚的拇指擦过他的眼角,那里有些湿润。
宋知秋别过脸,却被沈砚捏着下巴转回来。下一秒,沈砚的唇覆了上来。
那个吻带着雨水的凉意和威士忌的灼热,宋知秋睁大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沈砚的衣领。
“宋知秋,”沈砚在他耳边低声说,呼吸灼热,“你的画里有光。”
梦境的最后,沈砚的脸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现实中那个在威尼斯展厅里看着他的男人——冷静、克制,却带着不容拒绝的侵略性。
宋知秋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后背。
窗外,威尼斯的晨光刚刚升起,鸽群扑棱棱地飞过天空,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
他抬手捂住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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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刚从东京飞回上海,私人飞机在雷暴中颠簸了整整三个小时。机舱里只有他一个人,面前摊着宋知秋最新的画展邀请函——威尼斯双年展特别邀请单元,独立策展。
助理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沈总,要安排行程吗?"
沈砚盯着邀请函上烫金的"宋知秋"三个字,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宋知秋跪在地上收拾画具时颤抖的手指。
"不必了。"他说。
飞机降落时,雨势更大了。沈砚让司机直接开去了宋知秋曾经住过的老城区。那间廉价旅馆还在,老板娘认出了他,眼神警惕。
"宋先生早就搬走了。"她说,"东西都带走了,连片纸都没留。"
沈砚站在狭窄的走廊里,雨水顺着他的大衣下摆滴落。三年前,他就是在这里找到宋知秋的。那天他踹开门,看见宋知秋蜷缩在发霉的床单上,怀里抱着他所有的的草稿。
"跟我回去。"他当时说,语气不容置疑。
宋知秋抬起头,眼睛里全是血丝:"然后呢?”
回忆被手机铃声打断。是医院打来的——沈砚的祖母突发脑溢血。
他在重症监护室外守了三天。第四天清晨,老太太短暂清醒,浑浊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阿砚..."老人枯瘦的手抓住他,"你爸爸当年...也是这样关着你妈妈的..."
沈砚浑身一僵。
"别...变成他..."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医护人员冲进来时,沈砚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手被祖母攥得发白。
葬礼结束后,沈砚去了老宅地下室。那里有个上锁的房间,里面摆满了白瓷——他父亲生前最痴迷的收藏。角落里有个小小的展示柜,放着一只破损的茶杯。
沈砚记得这个杯子。他七岁那年,母亲失手打碎了父亲最爱的茶具,换来一记耳光。那天晚上,母亲用茶杯碎片割开了手腕。
管家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少爷...老爷生前交代过..."
"砸了。"沈砚说,"全部。"
走出老宅时,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他拨通了威尼斯那边的电话。
"玛利亚女士,"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关于宋知秋的展览..."
电话那头传来翻文件的声音:"沈先生改变主意了?我们很感谢您的赞助,但宋先生坚持..."
"撤资。"沈砚打断她,"全部撤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会让展览..."
"用我的私人账户补足。"沈砚看着庭院里新栽的樱花树,"别让他知道。"
挂断电话后,沈砚站在廊下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想起宋知秋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砚,你永远不懂什么是爱。"
现在他或许懂了。
爱不是锁在展示柜里的白瓷,不是精心修剪的盆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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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给你自由。”
沈砚坐在宋知秋的公寓里,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的姿态放松,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而不是一场关乎两人未来的谈判。
宋知秋坐在他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茶已经凉了,但他一口都没喝。
“条件是?”宋知秋冷笑,他太了解沈砚了——他从不做亏本的交易。
沈砚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宋知秋,声音平静:“一年。陪我一年,之后你想去哪里,想画什么,我都不会再干涉。”
宋知秋的手指微微收紧。
“为什么是一年?”
沈砚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因为一年后,你会自己回来。”
他的语气笃定,仿佛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宋知秋站起身,走到沈砚面前,仰头看着他:“你就这么自信?”
沈砚伸手,指尖轻轻抚过宋知秋的脸颊,动作温柔得近乎残忍:“我不是自信,宋知秋,我只是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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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秋最终没有答应沈砚的条件。
可他却开始频繁地在威尼斯的街头遇见他——在咖啡馆,沈砚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黑咖啡,目光偶尔扫过他;在画廊,沈砚站在某幅画前,仿佛只是普通的参观者;甚至在他常去买颜料的小店,沈砚会“恰好”出现在他身后,伸手替他拿高处的那管钴蓝。
沈砚从不主动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眼神深沉得像一片海。
宋知秋告诉自己不要在意。
可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想起沈砚掌心的温度,想起他曾经在他耳边低声说的那句“你是我的”。
——他恨这种被驯服的感觉。
更恨自己居然还在怀念。
展览的最后一天,宋知秋站在自己的画前,久久未动。
《玻璃动物园》的中央,是一只被关在玻璃罐中的鸟,罐子微微开裂,透出一线光。
——那是他离开沈砚后,偷偷修改的细节。
身后传来脚步声,沈砚停在他身旁,目光落在画上。
“它飞不出去了。”沈砚轻声说。
宋知秋没有回答。
沈砚侧过头,看着他,忽然笑了。
“但你还可以。”
宋知秋怔住。
沈砚伸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指尖沾上一滴未落的泪。
“宋知秋,”他低声说,“我放你走。”
——这一次,是真的。
三年后
夜幕降临,黄浦江畔的游轮灯火璀璨。宋知秋站在酒会大厅的落地窗前,指尖轻轻敲击着香槟杯壁。
“宋先生,您的《深海》系列在纽约拍出了天价,恭喜。”一位收藏家走过来,笑着与他碰杯。
宋知秋礼貌地颔首,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谢谢,是运气。”
“您身上这件藏青色的衣服与您很适配”
酒会觥筹交错,宋知秋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人群,忽然顿住——
沈砚站在不远处,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正与几位商界人士交谈。他似乎察觉到了视线,微微偏头,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直直地落在宋知秋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宋知秋没有躲开,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
三年了。
沈砚的眉目依旧深邃,只是眼角添了极淡的纹路,像是岁月轻描淡写地划过的痕迹。他的眼神比从前更沉静,少了那种掌控一切的锋利,却多了几分宋知秋看不懂的复杂。
片刻后,沈砚唇角微扬,缓缓举起手中的酒杯。
宋知秋垂眸,看着自己杯中的香槟,金色的液体映着水晶灯的光,晃出一片细碎的光影。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沈砚曾捏着他的下巴说:“你这样的人,就该活在光里。”
而现在,他确实站在了光里——以他自己的方式。
宋知秋抬眸,隔空与沈砚轻轻碰了碰杯。
没有言语,没有靠近,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时光。
——敬过去,敬自由,敬彼此不再纠缠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