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面不改色地退出寝殿,大门合上的刹那,父子二人的目光在门缝中最后一次交汇。
一站一卧,一个意气风发如朝阳初升,一个病骨支离似残烛将尽,却都带着帝王家特有的深沉锐利。
殿内,李玉捧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他偷眼觑着龙榻上形容枯槁的帝王,可又担心在气急之下会让皇帝加重病情。
“真狠啊朕的好儿子。”
皇帝一声呢喃打断了李玉的思绪,他悚然之间惊出了一声冷汗,低垂着头不敢说话,胸腔里的心砰砰直跳。
好在皇帝也没有等他的回复,只是就着他的手抿了口茶,慢慢躺回床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皇帝到底是皇帝,坐拥天下数十年之久,永琪再怎么天赋异禀,也始终却了些阅历。诊断出疫病的那一刻,他就心知自己这一局算是败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永琪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早已把朝堂、安插人手。
其实皇帝心里清楚,永琪是他所有的儿子之中能力最强的,而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他的儿子不仅能力出众,还十分心狠。
若是他康健之时,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不孝之子砍头问罪,只是如今他疫病缠身,稍有不慎便会一命呜呼,而朝臣大半都支持永琪,为了江山稳固,他不能也不允许再想那么多。
能有一个这样的帝王,于天下百姓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他现在只想能保重身体,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陪伴金锁,看着永珏再长大一些。
然而皇帝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自从进入六月之后,皇帝的病情反反复复,俨然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宫内宫外皆是人心惶惶。
更有些机灵的,早已提前去奉承起了愉妃和珂里叶特氏。
金锁再也顾不得皇帝的嘱咐,坚决要进去。
李玉再也阻拦不得,侍奉了一辈子的主子爷命在旦夕,他佝偻着脊背,整个人也消瘦得一条老狗。
更何况他的私心也是想让皇上能在弥留之际再见金锁最后一面,不至于心有遗憾地去了。
时隔一月之后,金锁终于又进了养心殿。她穿着素净的月白旗装,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子,依旧十分美丽。
可此刻她红肿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却让这份美丽显得格外脆弱。
金锁(玉衡) “皇上......”
她刚开口便哽咽了,滚烫的泪水顺着尖瘦的下巴滴落,不过一月的光景,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他看着金锁,轻声喝住了她想要上前的步子,他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但还是努力道:
乾隆朕......本想着下一道圣旨,给咱们的永珏提前封王。
乾隆待朕死后,你......你便带着永珏住到圆明园去,不必在宫中受皇后和愉妃的辖制。
皇帝这一个月内除了过问政事之外,想的最多的便是金锁和永珏的后路。
一朝天子一朝臣,待他驾崩之后,金锁在他生前受到再多的宠爱也不过是过眼云烟,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他一想到自己去了之后,母子俩便要寄人篱下受尽欺凌,心中便似油煎火烧一般。
乾隆“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皇帝的声音轻的如同落叶,金锁浑身一僵,泪眼朦胧地看向皇帝,只见他的目光十分复杂,似眷恋,也似洞悉一切的了然。
乾隆“你不必如此,朕不过将死之人,你还不能跟朕说句实话吗?”
金锁嘴唇颤抖着,好半晌才飘出几个字:
金锁(玉衡)“是我对不起您。”
皇帝看着她,像在看一道悬崖,没有底的悬崖。
他轻叹了一口气:
乾隆“对不起朕的人很多,朕从来都不希望你也是其中一个”
金锁无话可说,只能伏在榻边失声痛哭,爱是无法掩饰的,其实反过来也一样,不爱也是。
皇帝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继续断断续续道:
乾隆“其实我本也不该......强求你什么,毕竟是朕生生将你从喜堂上带了回来,从来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
乾隆还害得......你与紫薇姐妹失和,你怨恨我本是应该。
乾隆如今再说这种话,倒是我......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他换了个称呼,语气几乎不再像一个帝王。
乾隆“你心中的不愿和痛苦我并非不知,只是我私心并不愿意放你走,想着对你好些,再好些,就能弥补一二。
乾隆现在想来却还是错了。”
他用尽力气说完了这段话,不由得咳嗽几声,金锁连忙擦干眼泪,上前将茶盏递到他的嘴边。
皇帝低头喝了一口茶,目光却一直看着她,像是看一眼便要少一眼一般。
乾隆“好了,你出去吧!”
皇帝突然别过脸去,猛地闭了闭眼,轻轻推开了金锁,让她离开。
乾隆永珏该想你了,你回去看看他吧。
金锁(玉衡)皇上?
金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唤了一声皇帝,却见他已翻身躺下背对着她,摆了摆手。
走吧。
灯火下,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消瘦。
金锁犹豫片刻,才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转身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数日之后,一声丧钟响起,皇上驾崩,宫内宫外哀声震天。
皇上临终前下旨,封永珏为和硕福亲王,而冠宠六宫的珍贵妃......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