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卯年穿越手札》
三月初七 晴 戌初
此刻正对着一盏豆油灯发呆,指尖掐进掌心的痛觉告诉我,这不是做梦。
今天卯时在地铁口买豆浆时还在抱怨早高峰,下一秒就被闯红灯的外卖电动车撞飞。再睁眼时,青砖缝里的青苔正往我鼻尖钻,混着泥土味的风掠过耳际,抬眼竟是飞檐斗拱的雕花木楼,檐角铜铃叮当——比故宫还真的古建筑群在眼前铺展开,而我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月白素裙,躺在青石板路上,脚边滚落半块刻着云雷纹的羊脂玉佩。
“阿姐醒了!”扎双丫髻的小丫头扑过来,眼泪还挂在脸上,“方才摔下绣楼时可吓死蝉儿了,若真有个好歹,奴婢怎么向夫人交代……”她突然顿住,盯着我发愣,“阿姐眼神怎的这般陌生?莫不是摔傻了?”
我摸了摸额头,没有血迹,却摸到一片光滑的肌肤——原本因熬夜长的痘全没了,镜中人的脸小了一圈,眉形细长如柳叶,左眼角下方还有颗浅褐色的泪痣。更惊悚的是,袖口露出的手腕上,三圈红绳缠着的,正是我从不离身的翡翠平安扣,此刻正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荧光。
蝉儿搀我回房时,我偷偷观察四周:雕花拔步床、螺钿妆匣、青瓷香炉里飘着沉水香,梳妆台上摆着半幅未绣完的并蒂莲,丝线尾端还别着银质穿针器。翻开枕边的《女诫》,蝇头小楷间竟夹着张泛黄的药方,抬头写着“周小姐惊悸痰火方”,落款是“太医院吏目王承宣”,日期是“嘉靖三十四年三月初五”。
原来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应天知府周大人的庶女周蘅,及笄之年从绣楼跌落,醒来后便成了我的壳子。三更天蝉儿守着我时,我借着月光数房梁上的榫卯结构,突然听见玉佩发出极轻的“嗡”声,掌心浮现出淡青色的云雷纹——和玉佩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三月初八 多云 巳正
晨膳时见到了“母亲”。穿石青缠枝莲纹褙子的中年美妇端坐在上,鬓边簪着支红宝石簪子,说话时腕间金镶玉镯子叮当:“蘅儿昨日摔着脑子,今日竟连筷子都不会拿了?”她眼尾扫过我抖抖索索夹菜的手,嘴角微挑,“也罢,反正下月就要送去栖霞庵礼佛,痴傻些倒合了清修的缘法。”
蝉儿在旁偷偷攥紧我的衣袖,我这才想起昨夜她哭哭啼啼说的“夫人不喜庶女”。原来这具身体的生母早逝,嫡母表面客气,实则打算等及笄礼后将她送去庵堂——难怪会“意外”摔下绣楼。
午后蝉儿抱来一箱旧衣,我翻到件鸦青色比甲,内衬上用金线绣着半阙《鹧鸪天》,字迹娟秀:“谁教并蒂连枝摘,枉系同心结未成。”绣工精细却有几处线头,像是初学者的练习。蝉儿说这是小姐亲手绣的,要送给城西沈家的表公子。
沈家表公子……沈砚之,这个名字在原主记忆里像团模糊的雾,只记得他常穿月白长衫,总在春日带她去朱雀桥边看柳絮。我摸着比甲上的针脚,突然头痛欲裂,脑海中闪过零碎画面:绣楼窗前,少女将比甲塞进檀木匣,指尖被针戳出血珠;暴雨夜,男子撑着油纸伞站在月洞门前,衣摆溅满泥点……
黄昏时蝉儿带我去后园散心,路过紫藤花架时,玉佩突然发烫。拐角处传来男子清谈声:“周大人近日可是要呈递《盐引疏》?听闻其中提及淮北盐商私凿盐井……”我隔着花墙望去,月白身影立在太湖石旁,腰间挂着块与我手中相似的云雷纹玉佩。
是沈砚之。他转身时,我慌忙低头,却听见他脚步声顿住。蝉儿低声惊呼:“表公子怎的来了?”他的鞋尖停在我面前,皂靴上绣着的云雷纹与玉佩纹路分毫不差,袖口飘来淡淡松烟墨香:“蘅表妹今日气色倒好,只是……”他忽然伸手,指尖几乎触到我眼角泪痣,“这双眼睛,倒像换了个人。”
我猛地后退,玉佩在袖中发出蜂鸣。他指尖一颤,袖中滑出半块残玉,与我手中玉佩合起来,正是完整的云雷纹环佩。暮色中,他眼中闪过惊诧,却被远处传来的嫡母呼唤打断。临走前他匆匆塞给我张字条,展开时上面是狂草小楷:“戌初刻,西角门。”
三月初九 阵雨 子初
此刻躲在西角门的老槐树下,衣裳被夜雨浇得透湿。沈砚之撑着伞赶来时,衣襟也沾着水痕,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急切:“你果然还记得玉佩的事。三日前在城隍庙,你偷偷塞给我半块残玉,说‘若有朝一日失忆,便拿此玉相认’。”
我怔住了。原主竟早有防备?他从袖中掏出残玉,与我的玉佩相触时,两道青光骤然亮起,在雨幕中投射出半透明的光影——是座悬浮在云海中的青铜殿阁,殿门上刻着与玉佩相同的云雷纹,飞檐下悬着十二盏青铜灯,每盏灯上都刻着不同的星象。
“这是《天机阁残卷》中记载的‘归墟殿’。”沈砚之声音低沉,“十年前你我在姑苏寒山寺捡到这对玉佩,当夜便梦见归墟殿,殿中石台上刻着‘天命者合双玉,破镜可穿时空’。后来你突然说要疏远我,直到三日前在城隍庙,你说‘若我遭遇不测,定是嫡母要对玉佩下手,你拿残玉去城西当铺,找个断指的老朝奉’。”
雨越下越大,他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发霉的桂花糖糕:“这是你三日前藏在我书箱里的,说‘若我忘了一切,便让我吃这块糖糕,能记起七岁那年在朱雀桥边的事’。”
我咬了口糖糕,甜腻中带着霉味,却突然头痛欲裂。记忆如潮水涌来:七岁那年,沈砚之替她赶走抢糖糕的恶犬,自己却被咬伤小腿;十二岁春日,两人在归墟殿投影前许愿要去看海;十五日前世,原主发现嫡母偷偷翻她的妆匣,慌忙将残玉塞进沈砚之的书箱……
“砚之,”我突然脱口而出,“归墟殿的投影,是不是只有同时握着两块玉佩的人才能看见?还有,我腕上的翡翠平安扣,为何会和玉佩共鸣?”
他眼中闪过惊喜,刚要说话,远处传来灯笼晃动的光。蝉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姐!夫人发现您不见了,带了婆子往这边来了!”
沈砚之急促地塞给我张叠成纸船的字条:“明日巳时,城西当铺。老朝奉知道如何启动归墟殿。还有——”他顿了顿,耳尖发红,“七岁那年你说要嫁给我,现在可还算数?”
话音未落,灯笼光已照到槐树边。他转身就跑,衣摆扫过我手背,残留着雨中的凉意。我攥紧字条,掌心的云雷纹与平安扣同时发烫,眼前突然闪过现代地铁的玻璃倒影,与归墟殿的青铜殿门重叠在一起。
原来不是穿越,是回归。周蘅本就是从现代世界穿越而来的“天命者”,而我,是她用尽办法召回的、属于这具身体的本源灵魂。玉佩是连接两世的钥匙,而归墟殿,或许藏着让两个世界重叠的秘密。
晨钟响起时,蝉儿替我换下湿衣,我摸着枕边的翡翠平安扣,突然发现扣头处刻着极小的英文:“2023.7.15,Cecilia Zhou”——那是我在现代的英文名和生日。
窗外,雨滴打在芭蕉叶上,像极了地铁报站时的蜂鸣声。明天,或许就能知道,这场跨越五百年的轮回,究竟是为了找回遗失的自己,还是为了重启某个被遗忘的时空密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