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锌的离去，对于商念而言终究是悄无声息的。

命运之力早已耗尽了最后的支撑，如风中残烛般再也拴不住他日渐透明的形体，连一丝像样的预兆都未曾留下。

商念对此一无所知。

她见到爸爸的最后一面，满心都是纯粹到不含杂质的欢喜。

那天寰宇境内的天空格外澄澈，像被水洗过的蓝宝石，连远处的星云都透着格外的清亮。

商念缠着小白团，脆生生地说要给爸爸一个大大的惊喜。

小家伙素来听她的话，立刻晃了晃圆乎乎的身子，抬手便将整片天幕染成了深邃的墨黑

不是压抑的暗，而是缀满细碎星子的温柔夜色，恰好衬得即将绽放的烟火愈发璀璨。

下一秒，漫天烟火骤然升空！

先是一朵硕大的牡丹在天际炸开，层层花瓣裹挟着赤金与绯红，像从云端倾泻而下的花瀑，簌簌落下时还带着细碎的银辉

紧接着，串串金铃似的烟火腾空而起，“噼啪”声响中，金色的光点四散飞溅，落在星海花园的花瓣上，竟像是撒了一层流动的碎钻

而后是粉白的桃花烟火，炸开时带着淡淡的甜香，花瓣状的火光缓缓飘落，与下方的花海相映成趣，分不清是烟火还是真花。

最惊艳的是最后那簇七彩烟火，红似烈火、橙如暖阳、黄若碎金、绿像碧叶、青如远山、蓝似深海、紫若云霞。

七种颜色交织缠绕，化作一道绚烂的光桥横跨天际，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带着暖意的烟火气。

商念拉着时锌的手，仰着脸望着漫天盛景，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的梨涡里都盛满了光，脸颊泛着兴奋的红晕：“爸爸你看！”

“小白团变的烟火好不好看？比外面庙会的还热闹，还香呢！”

她晃着他的手臂，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用力，全然没察觉掌心触到的温度，比往日凉了些许。

时锌站坐在她身边，身形已比往日单薄了不少，宽松的衣袖下，手腕处的皮肤正隐隐透着半透明的光，像快要融化的冰雪。

他极力稳住气息，指尖微微泛白，却依旧用尽全力回握着她的手，掌心的力道带着最后的眷恋。

他仰头望着烟火，眼底映着漫天璀璨，将那绚烂的光影与身边女儿鲜活的笑脸，一同刻进灵魂深处。

嘴角噙着温柔到极致的笑意，声音依旧温润，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好看，阿念喜欢就好。”

话音刚落，他忽然低低咳了两声，指尖的透明感瞬间蔓延开来，肩膀处已化作点点荧光，顺着晚风轻轻飘散。

时锌瞳孔微缩，立刻凝聚起最后的力量，强行将消散的趋势压了下去，身形在光影中微微晃动，却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不让商念察觉分毫。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不舍与决绝，再抬眼时，依旧是那副温柔宠溺的模样

静静看着她和小白团在花海中追着散落的荧光跑，听着她叽叽喳喳地分享着接下来想玩的新鲜花样。

“爸爸下次我们踩着云看烟火好不好？”

夜色渐沉，烟火的余辉渐渐褪去，天幕重新恢复成了黑幕。

商念玩得累了，揉着惺忪的睡眼，自然而然地靠在时锌的肩头打盹，呼吸渐渐均匀。

时锌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睡颜，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荧光，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他缓缓抬手，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得仿佛怕惊扰了她的好梦。

而后，他俯身，在她光洁的额间落下一个极轻极柔的吻，带着他最后的温度与眷恋。

没有告别，没有叮嘱，只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着晚风消散在寰宇的花香里。

他周身的荧光终于再也抑制不住，从指尖开始，一点点蔓延至全身，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像萤火虫般在夜色中盘旋片刻。

而后缓缓升空，融入了寰宇的星海之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地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属于他的清茶香，还在空气中微微萦绕，像是最后的留恋。

与此同时，无尽宇宙的深处，传来一声无声的轰鸣。

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却带着撼动本源的悲戚，仿佛整个宇宙都在为这位时空本源之神的陨落而低鸣。

星云震颤，星辰黯淡，连流淌的时空长河都泛起了细碎的涟漪，无声诉说着不舍与悲鸣。

宇宙秩序的执掌者序法，立于星河之上，目光穿透亿万光年的距离，落在寰宇的方向，声音平静却藏着难掩的怅然：“他离开了。”

应命站在他身侧，指尖捻着一缕逐渐淡化、近乎透明的银线

那是属于时锌的命运之线，此刻正随着他的消散，一点点褪去光泽，终将彻底融入命运的洪流。

他望着那缕线，眸色深沉，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知道。”

顿了顿，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补充道，“他的离开，属于她的命运，才真正开始流转……”

等商念醒来时，身边早已没了时锌的身影，肩头只剩一片微凉。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左右看了看，没见到熟悉的身影，便拉着刚收拾完烟火痕迹的小白团，跑到时衍面前，歪着脑袋询问

“哥哥，爸爸去哪里啦？我们不是说好，明天要一起去踩云看烟火倒影的吗？”

时衍看着她眼底纯粹的期待，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心底的酸涩，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尽可能温和：“爸爸去办一件很重要的大事，会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

他避开了她的眼睛，目光落在远处的花海，“等事情办完了，他就会回来陪你玩了。”

商念闻言，并未多想。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或许以为爸爸真的只是去处理那些她不懂的、严肃的事务，就像千向阳每次离开一样。

她像是没察觉到时衍眼底的落寞，也没闻到空气中残留的、渐渐淡去的茶香。

依旧拉着小白团疯玩，满心期待着下次再拉着爸爸的手，一起踩云、看烟火，一起尝小白团变的糖糕。

她却不知道，那场绚烂的烟火，是爸爸留给她最后的温柔。

那个温暖的拥抱，是他用尽最后力气，为她留下的、永不褪色的念想。

而那缕消散在星空中的荧光，早已化作寰宇的一部分，永远守护着他最疼爱的女儿。

深夜的寰宇总是格外安静，连风都带着花海的清寂，时岚独自站在那片曾盛放漫天烟火的花田中央。

脚下的花穗沾着夜露，微凉的触感透过裙摆渗进来，像极了那日爸爸掌心最后的温度。

时空之轮悬在掌心，平日里流转的光晕此刻变得黯淡，低低的悲鸣如细针般钻入耳膜，不是震耳的轰鸣。

而是绵长的、带着哀恸的嗡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有些东西早已永远逝去。

那日醒来时的心悸，至今想来依旧清晰得可怕。

明明是在爸爸温暖的肩头睡去，醒来却只剩一片空荡的微凉，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闷得喘不过气，眼眶没来由地发酸，却又说不清缘由。

她跑去问哥哥，时衍的眼神躲闪着，语气是刻意维持的温和，那句“爸爸去办大事了”说得迟疑，指尖甚至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她又去找过师傅，商榷素来沉稳，可面对她的追问，却只是避开了她的目光，转身去打理书卷，只留下一句“等你长大就懂了”，语气里的回避显而易见。

最让她心惊的，是深夜偶然撞见的小白团。

那个永远活泼爱笑、总爱变着花样陪他玩闹的小家伙，缩在花海的角落，小小的身子不住地发抖，细碎的哭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她走过去想问怎么了，小白团却只是抬起哭红的眼睛，埋进她的膝盖里，哭得更凶了。

这些碎片像拼图一样在她脑海里凑拢，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哥哥不想让她知道，师傅不愿点破，都是怕她伤心。

他们都知道，她从未经历过生死离别，从未体会过失去至亲的滋味。

老实说，最初的日子里，她确实没什么撕心裂肺的感觉，就好像生命里少了一个不算太过亲密的人。

甚至会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因为爸爸没有从小陪在她身边，所以这份感情终究淡薄，淡到连离别都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她曾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是不是因为爸爸没有从小到大陪在她身边，所以这份感情才如此淡薄？

可这一年的相处，那些细枝末节的温柔与宠溺，明明都是真真切切刻在心底的。

是饭桌上永远挑净了葱姜的鱼肉，是看烟火时紧紧牵着她、即便微凉也依旧用力的手掌，是听她叽叽喳喳分享趣事时，眼底化不开的温柔笑意。

她对着他撒娇，拉着他踩云，缠着他看烟火，所有的依赖与欢喜，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

“爸爸……”她轻声呼唤着，声音裹着深夜特有的沙哑，在空旷的花海中轻轻回荡，撞在花穗上，又被晚风揉碎。

没有预想中的温润回应，只有风声穿过花枝的呜咽，像谁在低低啜泣，替她承接着满心的空落，又像是应和着时空之轮从未停歇的悲鸣，缠得人心头发紧。

心口的疼痛骤然撕开了伪装的平静，不再是之前模糊的钝痛，而是尖锐的、密密麻麻的疼

像有无数根细针，趁着夜色钻进心脏，密密麻麻地扎着，连呼吸都带着颤抖的痛感。

她忍不住弯下腰，双手死死按住胸口，指节攥得发白，仿佛这样就能按住那不断蔓延的酸楚，可眼泪还是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先是滚烫的泪珠砸在手背上，灼得她一怔，随后便成了断了线的雨，顺着脸颊滑落，砸进脚下的泥土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像心口淌出的泪。

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重重匍匐在地。额头抵着微凉的花瓣，花香混着泪水的咸味钻进鼻腔，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哭声被她死死压抑在喉咙里，变成细碎的呜咽，像受伤后藏在角落的小兽，满是无尽的委屈与茫然。

她不明白，明明前几日还觉得“没什么感觉”，此刻这份失去的重量，却像压在胸口的巨石，让她喘不过气。

原来不是没有感情，只是这一年的陪伴早已像春露润土，悄无声息地沉淀在心底，发酵成最深的眷恋。

直到真相戳破了谎言，这份情感才以最汹涌的方式爆发出来。

原来生死离别是这样的滋味，是心口永远填不满的空洞，是唤一声“爸爸”再也无人应答的绝望，是连回忆里一起看烟火的甜，都会裹着化不开的苦涩余味。

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蔓延，才模糊地想着：她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失去的痛，太过沉重，太过撕心裂肺，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就在她几乎要被悲伤淹没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快步穿过花海。

时衍的到来，像一道救命的光，让濒临崩溃的商念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半跪在她身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打颤的身体拥进怀里。

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带着她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气息，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阿念，哥哥在。”

商念一头扎进时衍怀里，脸颊蹭着他熟悉的衣襟，那带着暖意的气息、沉稳的心跳，还有那句“哥哥在”，像一道堤坝轰然崩塌。

积攒的情绪再也无处藏匿，她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嘶哑又汹涌，像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依靠，把所有的委屈、惶恐与疼痛都倾泻而出。

泪水顺着眼角疯狂滑落，像决堤的河，瞬间浸透了时衍的肩头，湿痕不断蔓延，带着滚烫的温度，灼得人心里发紧。

“讨厌…我讨厌你们……”她一边哭，一边攥紧时衍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甚至微微发颤，哭声里满是孩童般的执拗与控诉，“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明明…明明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哭声渐渐染上浓重的哽咽，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的抽痛，像有针扎着似的。

她埋在时衍温暖的怀里，声音断断续续，满是追悔与不甘，尾音都带着哭腔的颤音：“我都没有…没有好好跟他告别…”

“连一句‘爸爸再见’都没说出口…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陪他…”

那些曾以为“以后有的是时间”的约定，那些藏在心底没说出口的牵挂，此刻都化作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扎着她的心脏。

她抬手，捶打着时衍的胸口，力道不大，更像是带着无尽难过的宣泄，指尖因哭泣而微微发麻：

“我以为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我以为他只是去办大事…很快就会回来…为什么连一句告别都不给我……”

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全是没来得及兑现的遗憾，每一个字都裹着撕心裂肺的痛。

随着哭声在空旷的花海里回荡，连晚风都似染上了悲戚，吹得花穗轻轻摇曳，像是在无声地叹息。

时衍任由她捶打、宣泄，双臂收得更紧，将她颤抖的身体牢牢裹在怀里，仿佛要替她隔绝所有的悲伤。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掌心顺着她的脊背轻轻摩挲，动作缓慢而沉稳，每一下都带着无声的安抚。

肩头的湿痕越来越重，她的哭声从最初的放声大哭，渐渐变成压抑的呜咽，每一次抽噎都带着胸腔的震颤，像小兽受伤后无力的哀鸣。

时衍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的脆弱，那是卸下所有伪装后的崩溃，是连“他还会回来”的自我安慰都撑不住的绝望。

“对不起，阿念，对不起。”他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眼底是翻涌的心疼与愧疚

“哥哥不是故意要骗你，只是……只是怕你扛不住。怕你像现在这样难过，怕你还没学会面对离别。”

“哥，”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爸爸…还会回来吗？”

时衍的心猛地一揪，喉结滚动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声音轻得怕惊扰了她：“爸爸变成了寰宇的风，变成了花海的香，变成了夜里守护你的星光。”

他顿了顿，轻轻拭去她脸颊残留的泪痕，“他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商念没有说话，只是将脸埋得更深，鼻尖蹭着他的衣襟，呼吸渐渐平稳。

那些没来得及说的告别，没来得及兑现的约定，那些汹涌的悲伤与遗憾，此刻都暂时被兄长的怀抱安抚。

时衍就这么半跪着，抱着她坐在花海中，直到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

晨光透过花穗，洒下细碎的光斑，落在他们身上，带着一丝暖意。

他低头看着怀里已经哭睡着的妹妹，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眉头依旧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也带着难过。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缓步走向属于她的殿宇。路过那片曾燃放烟火的地方时，他脚步顿了顿，望向天际，仿佛还能看到那晚绚烂的烟火，看到时锌温柔的眉眼。

“放心吧，”他在心里轻声说，“在未来有限的岁月里，我会照顾好阿念，让她好好的，带着你的牵挂，一直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怀中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往他怀里蹭了蹭，嘴角无意识地动了动，像是在唤“爸爸”，又像是在说“哥”。

时衍收紧手臂，加快了脚步，将她带回殿宇，替她盖好薄被，守在床边，直到她眉头舒展，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离开商念的殿宇时，天色早已大亮。

晨光刺破寰宇的薄雾，连带着空气里都浮着细碎的光尘，可这份明亮，却驱不散时衍眼底的沉郁。

他刚迈步跨出殿门，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快步上前。

千向阳一身劲装，衣摆还沾着些许赶路的风尘，眉宇间带着突破后的英气

前些日子他成功迈入八十级，商榷特意让他回来吸收魂环，这一闭关便是整整七天。

出关时，商榷望着他，只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去找阿衍吧，他需要你。” 于是他来不及休整，便径直赶了过来。

“阿衍。”千向阳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目光落在时衍脸上时，不由得一怔。

眼前的时衍，早已没了往日的沉稳利落，眼底泛着浓重的青黑，是连日未眠的疲惫

眼尾还残留着未褪的红意，显然是熬过不止一场无声的煎熬。

他的脊背不再像往常那般挺拔，微微有些佝偻，连抬手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力竭后的滞涩

往日清明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灰翳，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大半力气，只剩一副强撑的躯壳。

“太阳，扶我一下。”时衍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话音刚落，脚步便踉跄了一下，身形险些晃倒。

他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冰凉，连带着声音都染上了一丝虚浮

这几日，他既要瞒着阿念强装平静，又要在深夜守着她哭睡的身影，还要压下自己心底的悲恸，早已耗尽了所有心神与体力。

千向阳心头一紧，连忙上前一步，稳稳扶住时衍的胳膊。

入手的触感微凉，时衍的身体还在微微发颤，那是极致疲惫与悲伤交织后的反应。

他没有多问，只是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时衍的重心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声音放得温和：“我在。先找个地方歇歇，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两人并肩走到花园，晨光把石凳晒得微暖，旁边的星秋千却无风自动，铁链带着细碎的吱呀声，晃出空落落的弧度。

那是少时阿念最爱缠着时锌推她玩的地方，如今只剩秋千独自摇摆，像是还在等那个不会再来的推秋千的人。

千向阳扶着时衍坐下，眉头始终紧锁。

他从未见过时衍这般破碎的模样：眼底红血丝爬满眼白，眼下青黑浓重。

连平日里温润的眉宇间，都裹着化不开的疲惫与哀恸，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一具空壳。

以往的时衍，待人永远和善，对阿念更是极致的温柔，哪怕天塌下来，也会稳稳站在前面，从未露出过半分脆弱。

“怎么搞成这样？”千向阳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掩不住的担忧。

时衍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那架摇晃的星秋千上，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爸爸走了……”

千向阳浑身一僵，脸上的神色瞬间凝固。走了……不是千向阳自己回武魂殿处理事务那般，有明确归期的离开。

也不是寰宇里短暂的分别，而是往后岁岁年年，再也盼不到归人的“无归”。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骤然砸进他心里，让他瞬间说不出话。

他想起时锌温润的眉眼，想起看着他们三人玩闹时对方眼底的温柔，想起闭关前对方还叮嘱他“吸收魂环时莫急，稳字为上”，可不过七天，便已是天人永隔。

花园里静了下来，只有星秋千摇晃的吱呀声，伴着偶尔掠过花海的风声，衬得这份沉默愈发沉重。

千向阳看着时衍孤寂的侧脸，终究没再多问，只是默默往他身边挪了挪。

“我一开始瞒着阿念，”时衍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自嘲，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凳缝隙

“我想着，能瞒一天是一天，她从没经历过这些，我怕她扛不住。”

话锋顿了顿，眼底涌上浓重的疲惫与懊恼，“可我忘了……时空之轮与爸爸本就同源相连，他是时空本源之神，他的离开，就像断了时空之轮的根。”

他抬手按了按发沉的眉心，声音里满是无力：“那几日，时空之轮的悲鸣就没停过。”

“那日阿念问我爸爸的行踪，我忙着强撑着安抚阿念，忙着圆那些漏洞百出的谎言，竟忘了这最关键的一点”

千向阳听得心头一沉。

他清楚时衍的性子，向来细致周全，对阿念的事更是百般谨慎，若非被丧父之痛和护妹心切的压力逼到了极致，怎会忽略这般重要的关联？

他没有多言，只是伸出手臂，将时衍微微发颤的肩膀揽进怀里，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力道沉稳而温柔。

掌心下的身躯僵硬得厉害，连呼吸都带着压抑的颤抖。

千向阳能感受到那份深入骨髓的悲痛，一边是失去至亲的锥心之痛，一边是没能护住妹妹的愧疚

无数情绪缠在一起，才把这个向来温驯坚韧的人，压得这般狼狈不堪。

“不怪你。”千向阳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落在时衍耳边，“换谁在这境地，都难周全。”

花园里的风似乎停了，星秋千的摇晃渐渐放缓，几片带着晨露的花瓣轻轻飘落，落在二人肩头。

时衍靠在千向阳肩头，紧绷了许久的脊背终于微微松弛，眼底的沉郁里，总算透出一丝的释然。

时衍缓缓抬起头，指尖蹭过眼角未干的泪痕，动作带着几分刻意的克制。

没有撕心裂肺的宣泄，也没有沉湎不去的哀恸，他心里清楚，阿念还需要依靠，爸爸的嘱托还没完成，他不允许自己在悲伤里沉溺太久。

晨光落在他泛红的眼尾，却让他眼底多了几分决绝的清明：“等阿念缓一阵子，情绪稳定了，我会带她回史莱克学院。”

千向阳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眉峰微动：“五年之约到了？”

他自然记得，当年全大陆高级魂师学院精英大赛结束后，史莱克九怪中的七人，曾定下一个五年之约

五年后重返史莱克，再聚首，相守一段时日。那是少年们意气风发时的约定，藏着彼此最纯粹的羁绊。

“嗯，”时衍轻轻点头，目光望向花园外的花海，像是能穿透寰宇，看到远方的史莱克，“算算日子，也该到了。他们几个，应该也在陆续往回赶了。”

千向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沉稳，带着不言而喻的支持：“也好。”

“带阿念回去见见朋友们，换个环境，或许能让她慢慢放下心结。”

“那些熟悉的面孔和热闹，总比在这空荡的寰宇里，对着回忆难过要好。”

时衍侧过头，看向身侧的人，眼底闪过一丝希冀：“要不要一起？”

他知道千向阳虽未在史莱克求学，却也因他们几人的关系，与戴沐白、唐三等人相识，更曾并肩作战过，那份情谊同样深厚。

千向阳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浅笑：“不了。”

他顿了顿，解释道，“如今我是武魂殿的少主，武魂殿与史莱克学院这些年虽无直接冲突，却始终立场不同，界限分明。”

“我这个身份过去，终究不妥当，既怕给你们添麻烦，也怕让史莱克的朋友们为难，反倒破坏了你们重逢的氛围。”

他说得坦诚，时衍也明白过来，武魂殿的烙印刻在千向阳身上，有些界限确实难以逾越。

时衍没有强求，只是轻轻点头，眼底掠过一丝惋惜，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也好，那我带阿念过去。等我们回来，再聚。”

史莱克·再聚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