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馆的后门旁边堆着几个还没拆封的纸箱,后勤处的小张正蹲在那里,手里拿着清单核对。王楚钦结束下午的技术训练,从馆里走出来时,正好路过。他本打算直接回宿舍,但看见小张焦头烂额的样子,还是停下脚步问了句:“需要帮忙吗?”
小张抬头,见是他,立刻像看到了救星:“头哥!正好正好,赞助商新送来的‘运动员休闲物资’,说是训练之余放松大脑用的。你帮忙拿一盒去试试?”
“什么物资?”王楚钦有点懵。
小张已经转身从打开的纸箱里抱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塞进他怀里:“拼图!一千片的,风景画,特好看。赞助商说现代运动员压力大,这种活动能让人静下来。”
王楚钦低头看着怀里的盒子。封面是深秋的森林,色彩浓郁得几乎要从纸面上溢出来。他小时候玩过拼图,但都是几十片的儿童款,这种一千片的……他看着盒子上密密麻麻的碎片预览图,下意识觉得头疼。
“这得拼到什么时候去?”
“慢慢拼嘛,又不赶时间。”小张拍拍他的肩膀,又转身去忙别的了,“就当帮我们试用,回头写个反馈!”
王楚钦抱着拼图盒子站在原地,有点哭笑不得。他想拒绝,但小张已经走远了。算了,他想着,先拿回宿舍吧,实在不行转送给队里的小队员。
回宿舍的路上,他忍不住又看了看封面。画得确实好,光影层次分明,溪水仿佛真的在流动。但一千片……他摇摇头,觉得自己没这个耐心。
走到休息区门口时,他觉得口渴。训练馆里的饮水机坏了,休息区这边有。他推门进去,把拼图盒子随手放在茶几上,去接水。
水喝到一半,身后传来脚步声。王楚钦回头,看见徐清禾从走廊那头走过来,头发湿漉漉的,肩上搭着毛巾,应该是刚在花滑馆洗完澡。
“你也来喝水?”她问,声音有点哑,大概是训练时喊的。
“嗯,馆里的坏了。”王楚钦让开位置,看她接水。徐清禾低头喝水时,目光扫过茶几上的拼图盒子,愣了一下。
“拼图?”她放下水杯,走过去拿起盒子,“你买的?”
“后勤处给的,说是赞助商送的,让我们放松用。”王楚钦走回茶几旁,“我正愁怎么处理呢。”
徐清禾翻看着盒子,手指抚过封面上的森林:“画得真好看。一千片啊……有点挑战性。”
“你要吗?送你。”王楚钦半开玩笑地说。
徐清禾抬头看他,眼睛在休息区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很亮:“一个人拼多没意思。要不……一起?”
王楚钦没想到她会提这个建议。他看看拼图,又看看徐清禾,她脸上有种跃跃欲试的表情,像小孩子发现了新玩具。
“你确定?这得拼好久。”
“反正今天训练结束了,我晚上也没事。”徐清禾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开始动手拆盒子外的塑料膜,“你着急回去吗?”
“……不着急。”
王楚钦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塑料膜被撕开时发出哗啦的响声,在安静的休息区里显得特别清晰。徐清禾打开盒盖,里面是一个密封的透明塑料袋,鼓鼓囊囊地装满了拼图碎片。她小心地撕开袋子一角——
哗啦。
五颜六色的碎片倾泻而出,在深色的茶几玻璃上堆成一座小山。那声音让王楚钦莫名想起小时候把积木倒出来的感觉。碎片在灯光下泛着哑光,边缘切割得很整齐,每一片都带着微小的凹凸接口。
“先找边缘片。”徐清禾说,手指已经伸进碎片堆里了,“就是有一边是平的。找齐了就能拼出边框。”
王楚钦学着她的样子,把手伸进去。触感很特别——纸板的边缘光滑,但表面有轻微的纹理,应该是印刷时留下的。碎片凉凉的,在这个开着空调的休息区里,触感很舒服。
他们安静地找了一会儿。王楚钦发现这比想象中难,因为碎片实在太多,而且很多颜色相近。他找到一片边缘片,放在茶几一角。徐清禾也找到几片,两人渐渐在茶几上清出一块区域,专门放边缘片。
“这片是左上角。”徐清禾递过来一片,两个边都是平的,“先确定四个角,框架就好拼了。”
王楚钦接过那片,上面印着一小截深褐色的树干和一点点天空的浅蓝。他把它放在自己想象中的位置,忽然觉得这个“确定角落”的过程,有点像打球时先确定战术框架。
找边缘片的过程很安静,只有碎片在玻璃上滑动的声音,偶尔碰撞发出的咔哒轻响。王楚钦发现自己的呼吸不知什么时候慢下来了,肩膀因为下午训练而残留的紧绷感,也在这种重复性的、不需要思考的动作中慢慢消散。
“你小时候常玩拼图?”他问,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像是怕打破这份安静。
“嗯,我妈说我太闹,坐不住,就买拼图给我。”徐清禾一边找碎片一边说,“最开始是几十片的,后来是一百片、三百片。五百片那会儿我拼了整整一个周末,饭都顾不上吃。”
“这么入迷?”
“嗯,因为每拼上一片,都有种‘对了’的感觉。”徐清禾抬起头,笑了笑,“特别是当两片看起来毫不相干的碎片突然能拼在一起的时候,特别有成就感。”
王楚钦理解这种感觉。就像打球时,突然找到破解对手战术的方法,那一瞬间的豁然开朗。
边缘片找得差不多了,两人开始拼边框。这需要一点配合——徐清禾负责看图案的连续性,王楚钦负责试拼。茶几不大,两人面对面坐着,膝盖在茶几下的空间里几乎要碰到。偶尔拿碎片时,手指会不经意地擦过。
“这片应该接这里。”徐清禾递过来一片,指着已经拼好的一小段边框上的缺口,“看,树干纹理是连贯的。”
王楚钦试了试,咔哒一声,严丝合缝。他有点惊讶:“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觉得这两片颜色有点差别。”
“在光照下看。”徐清禾把拼好的那段往灯光方向转了转,“你看,阴影部分是一样的,只是印刷时油墨稍微有点不均匀。”
王楚钦凑近看,果然。他忽然发现,拼图需要一种特别的观察力——不是看整体,而是看细节,看纹理,看颜色最细微的变化。这和他打球时观察对手的小动作、判断球的旋转,有种奇妙的相似。
边框拼好了,一个标准的长方形出现在茶几上,把内部那片“空白”框了出来。接下来是真正的挑战。
“从哪儿开始?”王楚钦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碎片,有点无从下手。
“从最有特征的地方。”徐清禾说,“溪水。画面中间这条小溪颜色最突出,碎片也好找。”
她开始在碎片堆里挑出所有蓝色调的碎片。王楚钦帮忙,把浅蓝、深蓝、带白色水波纹的都挑出来。分类的过程需要耐心,有些碎片颜色介于蓝绿之间,得在灯光下反复确认。
“这片应该是水里的倒影。”徐清禾拿起一片深蓝色带模糊树影的,“先放旁边,等拼到溪岸的时候再用。”
分类花了将近半小时。茶几上出现了几个小堆:蓝色溪水,红色黄色落叶,绿色树冠,褐色树干,灰色石头。碎片堆变小了,但工作才刚刚开始。
拼溪水时遇到了第一个难题。有两片蓝色的碎片,形状几乎一样,颜色也只有极其细微的差别。徐清禾试了一片,不对。王楚钦试了另一片,也不对。
“奇怪。”徐清禾把两片碎片并排放在灯光下,“这片蓝中带点绿,这片是纯蓝……但接口形状好像都对不上。”
他们沉默地研究了一会儿。王楚钦忽然想到什么,拿起那片“蓝中带绿”的,试着把它转了一百八十度。
咔哒。
完美契合。
“啊!”徐清禾轻呼一声,“是倒过来的!我光看颜色了,没注意接口方向。”
两人相视一笑。这个小错误让气氛更轻松了。王楚钦发现自己开始享受这种“解密”的过程——每一片碎片都像一个线索,需要观察、推理、尝试,才能找到正确的位置。
溪水部分渐渐成型。蓝色从画面左上角蜿蜒而下,在拼图中央形成一条柔和的曲线。水波纹的碎片让水面有了动感,偶尔一片落叶漂浮的碎片,又增加了画面的生动。
“这片叶子,”徐清禾拿起一片红色的枫叶碎片,“边缘有个小缺口,像是被虫子咬过。”
“那还挺真实。”王楚钦说。
“嗯,拼图有时候会故意做这种细节,让画面更自然。”
她把那片带缺口的枫叶拼在一棵树下。确实,那片小小的不完美,让整棵树显得更真实了,好像真的在秋天的森林里,经历着自然的一切。
拼到森林部分时,进度慢了下来。因为绿色调的碎片太多了,而且很多看起来非常相似。王楚钦发现自己在反复比对几片深绿色的碎片时,眼睛开始发花,脖子也因为长时间低头而发酸。
他直起身,转了转脖子,听见轻微的咔哒声。
“累了?”徐清禾问,她也在揉眼睛。
“有点。眼睛花了。”
“休息会儿。”
两人靠在沙发背上,安静了一会儿。休息区里只有空调运行的低鸣。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远处的训练馆陆续亮起灯。
“你们下周体能测试,”徐清禾忽然说,“准备得怎么样?”
王楚钦叹了口气:“就那样吧。听说加了新项目,但具体是什么还不知道。”
“我们上个月刚测完。”徐清禾说,“陆教练说我侧腹力量不够,最近在加练。你们测侧腹吗?”
“测,那个叫……侧平板支撑?”王楚钦回忆道,“我做得不太好,一边总比另一边抖得厉害。”
“那可能是左右不平衡。”徐清禾说,“我们花滑特别要注意这个,不然旋转轴会歪。”
话题从拼图跳到训练,又跳回拼图。两人聊着天,手却没停,继续在碎片堆里翻找。这种一边闲聊一边做手工的感觉很奇特,像是大脑的一部分在放松地交流,另一部分在专注地工作。
这时,休息区的门被推开了。几个其他项目的运动员走进来,大概是训练结束了来放松。看见王楚钦和徐清禾在拼图,都好奇地围过来。
“哟,头哥,清禾姐,玩拼图呢?”一个练游泳的队员说,声音洪亮,“这得拼多久啊?”
“拼了一下午了。”王楚钦抬头笑笑,“才完成一半。”
“这片是不是拼错了?”另一个队员指着溪水边的一块石头碎片,“颜色好像不对。”
徐清禾凑过去看了看,然后从某个角度倾斜着看:“没拼错,从这个角度看,是石头的阴影部分。”
那个队员换了个角度,恍然大悟:“还真是!厉害啊,这都能看出来。”
队员们围观了一会儿,聊了聊各自的训练,就陆续离开了。休息区又恢复了安静。这个小插曲让王楚钦觉得,拼图似乎不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也成了这个空间里一个临时的、有趣的焦点。
继续拼图。森林的部分需要极大的耐心,因为树叶的碎片形状相似,颜色又层层叠叠。他们换了个策略:不追求一次拼对大片区域,而是先找到明显的特征点——比如一根特别弯曲的树枝,一块有苔藓的石头,然后从这些点向外扩展。
“这片应该是这根树枝的延伸。”徐清禾拿着一片有弧形纹路的碎片,在已经拼好的一小片树冠旁比划,“看,木纹的走向是一样的。”
王楚钦接过碎片,试着拼上去。第一次,不对。转个方向,再试。咔哒,这次对了。
“成了!”两人几乎同时说。
这种小小的成功时刻,在整个漫长的拼图过程中,像是一颗颗闪光的珠子,串起了整个下午。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他们拼到了天空部分。这是最后的大工程,但相对简单——浅蓝色的底色,加上几缕白色的云。碎片形状差异明显,拼起来快很多。
当时钟指向该吃晚饭的时间,茶几上的碎片山已经变成了零星几片。王楚钦拿起最后一片天空碎片——那是一小片纯净的浅蓝,没有任何云彩。
“该你了。”他把碎片递给徐清禾。
徐清禾接过,在已经几乎完整的拼图上寻找那个唯一的空缺。右上角,靠近边框的地方,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空洞。
她小心地把碎片放上去,轻轻按下去。
咔哒。
最后一声轻响,在安静的休息区里格外清晰。
完成了。
两人同时向后靠在沙发背上,长长地、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眼前的拼图完整地呈现在茶几上,一千片碎片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还原了封面上的整个画面——深秋的森林,蜿蜒的溪流,层层叠叠的秋叶,高远的天空。在休息区温暖的灯光下,画面甚至比印刷的封面更生动,因为每一寸都是他们亲手拼出来的。
他们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没有人说话,只是看着。王楚钦发现,当整幅画面完整呈现时,那些曾经让他眼花缭乱的细节——每一片叶子的颜色渐变,每一道水波的纹理,每一块石头的阴影——都和谐地融为了一体,构成了一种宁静而磅礴的美。
“真好看。”徐清禾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完成一件大事后的满足。
王楚钦点点头。他的眼睛有点酸,脖子有点僵,但心里有种奇异的充实感。这种充实感和赢下一场比赛不同,更温和,更绵长,像是种下一颗种子,然后耐心地看着它发芽、生长,最后开花结果。
“谢谢。”他说。
徐清禾转过头,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谢什么?”
“陪我拼完。”王楚钦顿了顿,“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放弃了。”
“才不会。”徐清禾笑了,“你很有耐心。而且……”她指了指拼图,“我们配合得很好。”
确实。王楚钦回想整个过程,他们几乎没有争执,没有各执己见。一个人找不到时,另一个人会帮忙;一个人拼错了,另一个人会温和地指出来。那种默契不是训练出来的,而是在共同做一件事的过程中自然生长的。
又坐了一会儿,他们开始收拾。徐清禾小心翼翼地把拼图从茶几上整体抬起——这个动作需要两个人的配合,一人抬一边,保持平衡。他们把拼图平移到旁边一张更大的桌子上,这样就不会被不小心碰散了。
“要留在这里吗?”徐清禾问,看着桌上完整的作品。
王楚钦想了想:“留在这里吧。放在休息区,谁路过都可以看看。也许……能给别人也带来点安静。”
“好。”
他们收拾好空盒子、塑料袋,把茶几擦干净。离开休息区时,王楚钦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幅秋日森林静静躺在桌上,在顶灯的照射下,散发着一种完成后的、安宁的光泽。
去食堂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身体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但精神很放松。走廊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长长的。
“下周你测试赛,”在食堂门口,徐清禾说,“别紧张。就像拼图,一步一步来。”
王楚钦点点头。不知为什么,拼完这幅拼图后,他对即将到来的测试赛有了一种不同的心态。也许是因为体验了“把庞大的目标分解成小步骤,然后耐心完成”的过程,也许只是因为在这个下午,他找到了一种让大脑安静下来的方法。
“嗯。”他说,“一步一步来。”
晚饭时,他们聊了很多,关于拼图,关于训练,关于小时候的各种趣事。话题跳跃,轻松,没有目的性,就像拼图时那些随意的闲聊。
晚上回到宿舍,王楚钦洗漱完躺在床上,却一时睡不着。他闭着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下午的画面:碎片倒在茶几上的声音,徐清禾专注找碎片的侧脸,两人手指同时伸向同一片碎片的瞬间,最后那片天空碎片按下去时的触感。
他忽然想到自己最近在改的那个反手技术。教练总是说“要从基础动作改起”,但他总想着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现在他想,也许可以像拼图一样,先把整个技术分解——脚步启动、转腰、挥拍轨迹、手腕发力——然后一片一片地“拼”,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改。最后再组合起来,也许就能拼成一个完整的新技术。
这个想法让他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松了下来。
而在另一间宿舍,徐清禾正坐在桌前,翻开训练笔记本。她原本要记录今天冰上训练的要点,但笔尖在纸上停留了一会儿,却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一个方框,里面分割成几个区域,每个区域标着一个关键词:情感表达、技术完成、音乐契合、节奏控制。
然后她在旁边写:像拼图,先分区域,再找连接,最后整合。
写完,她看着这行字,想起下午那片带缺口的枫叶。陆教练总说她的表演“太追求完美,反而少了生气”。也许,有时候允许一点点不完美,就像那片被虫咬过的叶子,反而能让整个画面更真实,更动人。
这个念头像一颗小小的种子,落进心里。她不知道它会开出什么花,但决定先让它在那里。
窗外的夜色很深了。训练基地大部分灯光都已熄灭,只有守夜的岗亭和几扇还亮着的窗——那里也许有和她一样,在结束一天的训练后,还在安静思考的运动员。
徐清禾合上笔记本,关掉台灯。躺到床上时,她忽然想起拼图盒底那个还没打开的小袋子——里面装着几片闪光的“特效碎片”,说明书说可以贴在拼图表面增加立体感。下午收拾时他们看到了,但没决定要不要贴。
“也许保持原样就好。”当时王楚钦这么说。
她也是这样想的。有些东西,完整了,就是最好的状态。不需要额外的装饰。
闭上眼睛,脑海里是那片秋日森林,安静,丰盛,完整。在那个画面里,每一片碎片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构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
就像他们一样。在这个偌大的训练基地里,在各自艰难又荣耀的运动生涯里,找到了一个可以安静并肩坐着,一起完成一件小事的午后。
而这个午后,会像那片森林一样,留在记忆里,成为无数个训练日之中,一个闪着柔光的拼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