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六月的阳光，明亮刺眼，米亚站在露台上，用手在眼前遮挡出一片阴影，眼睛的酸涩才得以缓解。卫家的乡间别墅被一片密实的树林包围着，宽敞的空地上，绿草蓬勃健康，充满希望，正中一个大的花圃，玫瑰开得如火如荼，枝头繁华招摇的树叶，在风中抖动群舞，如一场表演。

又是一场人间盛宴。芸芸宾客在如画的空间里来来往往，邀相敬酒，相谈甚欢。儿童追逐戏闹，在桌椅和人群中迂回穿梭……雪白的桌布，私家乐队，丰盛的食物，阳光灿烂，一片欢歌……时间在这里可以停止，宴会千篇一律，雷同巧合得毫无悬念。

昨夜的一场小雨，空气中便多一份湿润，阳光随意，洒得到处都是，米亚禁不住深呼吸，心底便泛起一丝感慨，她分不清是被这景色感动了，还是被自己感动了。

“你可真会挑地方，从楼下看,你像个君临天下的女王。”

殷友禾的帅气总是那样耀眼，一身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雪白的小翻领处系一个黑色的领节，整个人英姿挺拔地立在阳光之下，一排月白色的牙齿使他的笑容迷一般地绽放。米亚一看见这样的“嘴脸”，就有一种“恶向胆边生的”的冲动。

“哇，你今天穿成这样，是不是要带我私奔啊！”

“你怎么什么时候都没个正形？”殷友禾走近，抬手一记敲在米亚的脑门儿上。

“讨厌，头发。”米亚紧张地整理刘海，冲着天空翻白眼儿。

“行了，别臭美了，已经美若天仙了。大家都等着呢！”殷友禾拉起米亚的手，快步下楼。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米亚提起膨胀得夸张的裙摆，不满地嘟囔着：“你慢点，我踩着裙子啦！”

殷友禾才不理会，拖着她一前一后走进众人眼中，宛如王子公主重现，引得大家一阵掌声叫好。殷友禾松开米亚，朝前一努嘴说：“着急的太监在那儿呢，你确定要嫁吗？”

“这么咒我家大黄，你还是哥们儿吗？”米亚见殷友禾不理自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从发髻里扯下一朵小红花，“瞅你头发上有树叶。”米亚快速地偷梁换柱，插在殷友禾精心打理的头发上，不动声色的心里偷笑。

米亚正得意忘形，一看见大黄整个人都好起来。

不远处，大黄正半蹲着“调戏”一只名叫“宝妞”的金毛犬，米亚一时兴起冲着他俩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一人一狗同时立着耳朵扭头，大黄看见米亚，立马扔了手里的球，欢蹦乱跳地跑过来。

“你终于下来了！”大黄看见如花似玉的新娘，搓着手一副急着入洞房的猴样儿。

“你干吗？”米亚鄙视地看着他，“老夫老妻的，有点城府好不好？”

“我可深沉不起来，大家还以为我不乐意呢？如今你今非昔比，我可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

“就知道你是冲着我的钱回来的。”

“对呀，刚才你不在，我都收了丈母娘的改口钱了。”

“真的？多少？”米亚的大眼睛里全是贪婪。

“你想干吗？这是给我的!”大黄紧张地捂紧口袋。

米亚笑呵呵地看着大黄，一副先礼后兵的威胁架势。吓得大黄身子后倾，倒退一步。

“管你多少，拿来！”米亚伸出手在大黄面前活动手指。

“不交!”大黄壮着胆子说，干脆转身想逃。

“好啊你，现在就敢藏私房钱了？”米亚眼疾手快一把扭住大黄的胳膊，从他口袋里掏出红包，原来不止一个!米亚瞬间喜上眉梢，又看着大黄灰心丧气的样子，语重心长地安慰：“大钱不能放你那儿，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想想之前咱俩是怎么分手的？”

大黄一时泄气，一点争辩的底气都没有。

卫秋华还清了他所有的债务，还入股了他新成立的公司，妥妥地武则天在世，唯一的要求，就是对“太平公主”好。大黄可是在丈母娘面前拍了胸脯的，何况米亚是他自始至终认定的老婆，当然没问题。

“嗯嗯，你说得对。”大黄低头垂首，俨然被叫到办公室的小学生。他一边端正态度一边趁其不备，从米亚手中抽回一个红包，赶紧打岔地说：“我刚才看见你哥了，好像在那边。”

“少来这套，还给我。”米亚没中计。

“我一大男人，也有正常开销啊！”大黄有点急了。

“我给你实报实销。”米亚一点都不松口，她低头看着大黄紧抓不放的手，眼睛瞪圆了说：“你放手！”

大黄攥得更紧，指甲盖都泛白了，两人正僵持不下的时候，米辰夫妇走了过来。

“你们这是干吗呢？大庭广众的，不嫌难看吗？”米辰盯着两人手里的红包，又气又笑。

“我哥来了，你还不撒手。小心我们兄妹俩一起收拾你!”米亚的威胁变成恐吓。

“别胡闹了。”米辰呵斥米亚，他站在中间，像个裁判，不容分说将红包拿下，直接塞给大黄，对他说：“瞧你给她惯这臭脾气，以后有你受的。”

大黄傻姑爷似地冲米辰憨笑完，立马得意地冲米亚摇头晃脑。

米亚撅着嘴，不满地说：“就知道你会向着他，我虽不是你亲生的妹妹，好歹也一父所生，你居然胳膊肘往外拐。”

米亚说完就后悔了，米辰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

“我要向着你，让大黄笑话，还以为姓米的全霸道不讲理呢。”

“还没有米家山的消息吗？”见米辰没发作，米亚顺嘴又溜出一句“大不敬”的话。

“你叫什么？”米辰眉头一皱，明显不悦。

“本来就是嘛！”米亚低着头，不服气地说：“他又不把我当女儿看。”

“那也不许你没大没小的！”米辰坚持原则地说。

自从父母办妥了离婚手续后，米家山就从众人的视野里消失了，一个月前，他还在一个叫“上饶”的地方修身养性，说是长期包租了一个客栈的单间，每天清晨绕着大山散步，下午与人闲聊，有时写写东西，吃有机蔬果，呼新鲜空气，如此散淡地打发一天的时光。他只留了一个旅店的公用电话给米辰，说有事可以打给他，自己却从不主动联系。十天前米辰为了米亚结婚的事打过去找人，老板却说他早已退房走了，已半月有余，并不知去向。

“不来拉倒，我才不稀罕呢。”说着米亚眼圈就红了，她把头偏向一边，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米辰轻叹了一声，眉毛略微抬了抬，心疼又无奈地看着米亚，心想难怪她会不高兴，搭着父亲的手臂步入礼堂，是每个女孩童年就有的梦想，谁会料到它竟能落空呢？

米辰的语气软下来，他拉过妹妹的手安慰道：“我会想办法找到他的，你放心！”

大家一下子都不说话，场面有些尴尬。殷友禾从大厅出来，一眼识破米亚的窘境，米辰的脾气他算是见识过了，也不用问来龙去脉，今天是米亚的大喜之日，他可有责任来打这个圆场。

殷友禾顺路从餐桌上抄起一碟小点心，装作完全不清楚状况的样子，笑呵呵地对米亚说：“你饿不饿？卫姨嘱咐我让你先吃点儿，说一会典礼时间长。”他拿起一块直接塞米亚嘴里，也不问她要不要吃。接着转身跟米辰夫妇打招呼。

“什么时候来的？刚刚在前廊还看见你们！”殷友禾同米辰握了下手，将手里的盘子向他老婆面前送了过去，“要来点吗？味道不错。”他向于惠使眼色，想拉个战友组成联盟，于惠会意，连声说好，接过点心就和殷友禾拉起家常。

“卫榕呢？怎么没看见她！”于惠吃了块蛋糕，直接挑重点问。

“她有点先兆流产，医生让她绝对卧床，在家保胎呢。”

“是吗？那一定要小心，你可要照顾好她。”

“当然。”

“什么时候生？男孩还是女孩？”大黄满脸兴奋地凑过来，将米亚紧紧地搂住，说这话时脸冲着她。

“问我干吗？”米亚被逼得脑袋直向后躲。

“我没问你呀，我问友禾呢。”大黄更正道，眼睛依然痴痴傻傻地盯着媳妇看，像被人扯着，身不由己似的。

“行了行了，你俩秀恩爱，是不是早了点，典礼还没开始呢？再说，观众也太少了，等一会儿深情告白的时候，要不要我给你准备一条芥末手绢？”殷友禾打趣米亚。

“要要要，一看见他的脸，我只会感动得笑场。”米亚马上配合殷友禾挤兑大黄。

“你俩这是有捧有逗，要表演相声啊！大舅子，你不管管？”大黄可怜巴巴地看着米辰，寻求外援。

米辰夫妇甩手看热闹地笑着，一副要辜负大黄信任的样子。

“亏我把你们当自己人看。”大黄一脸委屈加不满，夺过于惠手里的空盘子，将残留的奶油狠狠地舔去。

大家笑作一团说，瞧你这吃相，叫大黄真是名副其实。

……

朗朗的笑声在空气中流转，似振翅的飞鸟，穿过人群，消散于远方。天空蓝得虚假，抬头便汹涌入眼，如涨潮即没的小岛，米亚的心房瞬间淹没。庞大的云团厚重低垂，总诱人伸手向它，明知虚无却还是贪婪。风中玫瑰一成不变得晃荡着，起落摇摆，摇摆起落。零星的落红宛如片片蝶翅，翩然飞向泥尘，笃定那是自己完美的结局。米亚闭上眼睛，静静地站着，感觉自己如此轻松，像一朵即将被人采摘的玫瑰，白色的花瓣正落入大黄的掌心。米亚试着将身体靠近，大黄宽厚的胸膛便自然而然地挺起，一股温柔的情怀溢满了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似的毫不犹豫地紧贴过去，那种来自她身体的似曾相识的熟悉的感觉再次向她袭来，她被重新唤起的爱情滋味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