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七声,转入语音信箱。卫初挂断,再拨,依然无人接听。王雯的消息说单崇今天下午要打封闭针,现在应该还在医院。他快速搜索了张医生的诊所地址,拦了辆出租车。
"西城医疗中心,越快越好。"卫初对司机说,手指在膝盖上不停敲击。
车窗外的城市景象模糊成一片。卫初的思绪回到两周前那个争吵的夜晚——单崇眼中的受伤,他自己说出的狠话。如果早知道单崇会走到打封闭针这一步...但即使知道,他能阻止那个固执的男人吗?
医疗中心的前台告知张医生的诊所在五楼。电梯上升的几十秒里,卫初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不得不使用吸入器。当电梯门打开时,他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卫初?"熟悉的声音让卫初抬起头。单崇的助理小林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叠检查单,脸色凝重。
"小林!单崇他——"
"刚打完封闭针,在里面休息。"小林压低声音,"他不让人告诉你..."
卫初的胸口一阵刺痛,不是因为哮喘。"他情况怎么样?"
小林犹豫了一下,拉着卫初走到走廊角落:"很不好。腰椎间盘突出压迫神经,医生警告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她咬了咬嘴唇,"可能会影响行走功能。"
这句话像一记重拳击中卫初的胃部。他知道单崇的旧伤严重,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他在哪个房间?我要见他。"
"B502,但是..."小林的话没说完,卫初已经快步走向走廊深处。
B502门虚掩着。卫初轻轻推开门,看到单崇背对门口坐在检查床边,上身赤裸,医生正在给他的腰部贴敷料。即使从背后,卫初也能看到单崇脊椎上狰狞的手术疤痕和周围紧绷的肌肉。医生按压某个部位时,单崇的肩膀明显僵硬了一下,但他没有发出声音。
"这种剂量不能再频繁使用了。"医生严肃地说,"神经损伤是不可逆的,单先生。下次再疼也必须忍着。"
"表演赛后我会好好休息。"单崇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没有下次了!"卫初脱口而出,无法再站在门口。
单崇猛地转身,脸上闪过惊讶、尴尬,最后定格在复杂的防备表情。"卫初..."
医生识趣地收拾器械离开,轻轻带上门。狭小的检查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和某种说不出的紧张。
"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单���抓起一旁的衬衫慢慢穿上,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
"这不重要。"卫初向前一步,"你疯了吗?医生说你可能会永久性神经损伤!"
单崇扣扣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小林话太多了。"
"不是她!是..."卫初深吸一口气,"是我打电话你不接,我担心你。"
单崇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两周不联系,现在突然担心了?"
"你知道为什么!"卫初的声音提高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自己!"
"而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公司倒闭!"单崇突然站起来,随即因为疼痛而踉跄了一下。卫初下意识上前扶住他,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相闻。
单崇身上有药水、汗水和那种熟悉的雪松气息。卫初的手扶在他的手臂上,能感受到布料下紧绷的肌肉和微微的颤抖。这么近的距离,他能看到单崇眼角的细纹和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放手。"单崇低声说,但没有挣脱。
"不。"卫初固执地站在原地,"除非你答应我放弃表演赛。"
单崇苦笑一下:"你知道我不会。"
"为什么?就为了那些投资人?为了证明什么?"
"为了责任!"单崇的声音突然提高,"为了不辜负那些相信我的人!"
卫初的手慢慢滑下:"包括我吗?"
这个问题让单崇沉默了。他转身拿起外套,动作因为腰部僵硬而显得笨拙。"你不该来这里的。"
"我看了你的医疗报告。"卫初突然说,"在桌上。L4-L5椎间盘突出,神经根受压...单崇,这不仅仅是疼痛的问题,再这样下去你真的可能会..."
"残废?"单崇冷笑一声,"我知道风险。"
"那为什么还——"
"因为四年前我选择了退缩!"单崇突然爆发出来,声音在狭小的检查室里回荡,"我本可以坚持完那场比赛,本可以再拼一个赛季,但我放弃了!现在历史重演,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卫初被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震住了。他从未见过单崇如此失控的样子——眼中燃烧着某种近乎绝望的决绝。
"什么...四年前发生了什么?"卫初小心翼翼地问。
单崇的表情突然变得警惕,像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没什么。过去的事了。"
他拿起背包准备离开,但卫初挡在门前:"等等。关于回忆录...出版社要求重写几个章节。我需要再采访你一些细节。"
单崇皱眉:"现在?"
"特别是..."卫初迅速翻动笔记本,寻找拖延时间的借口,"特别是你最后那场比赛前后的细节。公开报道说你是技术失误,但我觉得不止如此。"
单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就是普通失误。疲劳导致的。"
"但日期是12月18日,对吗?"卫初突然问,"我记得资料里提到过。"
"可能吧,记不清了。"单崇试图绕过卫初,"我得走了,测试赛前还有训练。"
卫初没有让开:"奇怪的是,我查了自己的住院记录。四年前的12月18日,我也在医院,因为严重哮喘发作差点...等一等。"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突然击中卫初。他迅速翻到笔记本的某一页,上面记录着单崇队友的采访内容:"比赛前有人给你打了个电话,之后你就心神不宁...是谁的电话?"
单崇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不重要。"
"对我很重要!"卫初的声音开始发抖,"因为12月18日早上,我的主治医生告诉我的家人,我可能撑不过当晚。他们打了电话给所有...所有关心我的人。"
检查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单崇站在原地,如同一尊雕像,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内心的震动。
"是你。"卫初的声音轻得像耳语,"那个电话是打给你的。但你...你怎么会认识我的医生?我们四年前根本不认识啊。"
单崇的呼吸变得沉重,他慢慢走回检查床边坐下,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我们认识。"
"什么?"
"只是你不知道是我。"单崇抬起头,眼神中的防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深沉的悲伤,"你当时在大学医院,对吗?三楼呼吸科,靠窗的床位。"
卫初的血液仿佛凝固了。没错,他当时确实在那个病房。但单崇怎么会...
"那天我本该参加决赛。"单崇的声音变得遥远,"但我先去了医院。你的医生...周医生,是我父亲的旧识。他告诉我你可能...熬不过那晚。"
卫初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他扶着墙慢慢滑坐到椅子上,脑海中零碎的记忆突然拼凑起来——护士曾说过有个陌生人在ICU外守了一整夜,但他从未想过...
"所以你放弃了比赛?"
单崇摇摇头:"我没有放弃。我去了赛场,但在做最后一个动作时..."他苦笑一下,"我分心了。突然想到如果那个动作失败,我可能再也见不到...总之,我摔得很惨。"
"然后你就退役了。"
"医生说再继续高强度训练,我的腰椎可能会永久损伤。"单崇轻声说,"就像今天一样。"
卫初的眼前浮现出单崇比赛视频中那个罕见的失误——当时解说员都表示不可思议,因为那是个单崇做过无数次的常规动作。原来在那关键的几秒钟里,单崇想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濒死的陌生人?
"但为什么是我?"卫初困惑地问,"你甚至不认识我。"
单崇沉默了很久,久到卫初以为他不会回答。"因为我见过你。"他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在医院走廊。你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飘雪...那表情,就像已经接受了死亡,却又那么渴望活着。"
卫初记得那一天。那是他病情最严重的时候,护士推他去做检查。窗外确实下了那年第一场雪。
"之后呢?"
"之后我托周医生定期告诉我你的情况。知道你挺过来了,慢慢好转...后来你出院了,我也就渐渐不再打听。"单崇耸耸肩,试图表现得随意,"直到那个雨夜,我在出版社门口看到你。一瞬间就认出来了。"
卫初的大脑还在努力消化这些信息。四年前,单崇为了一个陌生人的生死而分心失误,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四年后,命运让他们以完全不同的方式重逢。这不是巧合,而是...什么?
"所以你救我不只是因为路过?"
"不,那确实是巧合。"单崇终于看向卫初的眼睛,"但后来同意写回忆录...确实有私心。我想了解你,这个曾经改变我人生轨迹的人。"
卫初的胸口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热流。单崇一直在默默关注他,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那些过度的关心和保护...都有了解释。
"这就是为什么你总对我过度保护。"卫初轻声说,"因为你觉得对我有责任。"
单崇的表情变了:"不完全是。"
"那是什么?"
单崇张口想回答,却突然痛苦地弯下腰,双手抓住检查床边缘。"单崇?"卫初惊慌地冲上前。
"没事...只是封闭针...药效过了..."单崇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
卫初按下紧急呼叫按钮,几秒钟后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神经压迫发作!"医生快速检查后喊道,"准备静脉注射,快!"
在一片混乱中,卫初被请出了检查室。他站在走廊上,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到医生们围着单崇忙碌。单崇的脸因疼痛而扭曲,但眼睛依然寻找着卫初的身影,直到一针镇静剂让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会怎么样?"卫初问走出检查室的医生。
"需要立即住院观察。"医生严肃地说,"这次发作很严重,如果神经水肿不消,可能需要紧急手术。"
"手术风险呢?"
医生犹豫了一下:"任何脊椎手术都有风险。最坏情况...下肢功能可能受影响。"
卫初的双腿突然失去了力气。他靠在墙上,脑海中闪回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单崇教他滑雪时的耐心,为他熬粥时的专注,几乎吻他时的犹豫...所有这些时刻,单崇都知道他们的过去,而他毫不知情。
"家属去一楼办住院手续。"护士的声音将卫初拉回现实。
"我不是...好的,我去办。"卫初没有纠正护士的误解。此刻,他愿意成为任何能留在单崇身边的人。
住院手续办完后,卫初回到五楼。单崇已经被转移到病房,仍在药物作用下昏睡。小林站在走廊上打电话,显然是处理公司事务。
"他怎么样?"卫初小声问。
"稳定下来了,但医生说要绝对卧床至少一周。"小林挂断电话,"表演赛肯定参加不了了。杨总那边..."
"去他的杨总!"卫初罕见地爆了粗口,"公司比他的命还重要吗?"
小林惊讶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单总从来没告诉你他为什么这么拼命保住公司?"
卫初摇摇头。
"因为研发部有一条专门为慢性病患者设计的滑雪装备线。"小林轻声说,"从材料到固定器都考虑到哮喘、心脏病等患者的特殊需求。这是单总亲自推动的项目,已经投入了公司大半资金。"
卫初如遭雷击。慢性病患者滑雪装备?像他这样的人?
"他想证明...即使身体不完美,也能享受运动的快乐。"小林继续说,"特别是看了你的资料后,他更加坚持这个方向。"
我的资料。卫初突然明白了。单崇不仅关注了他的病情,还研究了他的兴趣爱好。知道他曾经多么渴望像正常人一样运动,却因为哮喘而却步。
病房门开了,护士走出来:"病人情况稳定了,可以进去,但别吵醒他。"
卫初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单崇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床单,各种管子和监测设备连接在他身上。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仍然紧锁,仿佛还在与疼痛抗争。
卫初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地握住单崇的手。那只曾经在赛场上创造奇迹的手,现在无力地躺在掌心,冰凉而沉重。
"你这个傻瓜..."卫初轻声说,拇指轻轻摩挲着单崇的手背,"四年前为了一个陌生人放弃比赛,现在又为了同一个人的梦想赌上健康。"
单崇没有反应,只有平稳的呼吸证明他只是睡着而非昏迷。卫初的目光扫过病房,落在墙角椅子上单崇的背包上。一个文件夹从没拉紧的侧袋露出一角。
出于职业习惯,卫初轻轻抽出文件夹,以为是医疗报告。但打开后,他发现是一叠设计图纸——"呼吸友好型滑雪面罩"、"哮喘患者专用雪板固定器"...每一页都有单崇密密麻麻的批注。最下面是一份市场调研报告,封面赫然写着:"针对慢性病患者的滑雪装备市场分析——灵感来源:卫初案例"。
卫初的视线模糊了。原来单崇一直在用他的方式,试图给卫初和其他像他一样的人一份礼物——自由运动的可能。
"唔...卫初?"单崇微弱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
卫初赶紧擦掉眼泪,凑到床边:"我在这儿。你需要什么?水?止痛药?"
单崇微微摇头,眼神仍有些涣散:"你...看到了?"
卫初点点头,举起文件夹:"为什么不告诉我?"
"还没...准备好。"单崇的声音因为药物而含糊,"想等...测试成功..."
"嘘,别说话了。"卫初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休息吧。我哪儿也不去。"
单崇的眼皮又开始沉重,但在完全闭上之前,他挣扎着说出一句:"这次...不会...再迟到..."
这句话像闪电般击中卫初。四年前,单崇因为得知他病危而分心失误;四年后,单崇宁愿冒险也要完成那个未竟的承诺。这不是责任,不是愧疚,而是...爱。一种深沉到愿意牺牲一切、跨越时空的爱。
卫初俯身在单崇额头上轻轻一吻:"我知道。睡吧,我守着你。"
单崇的嘴角微微上扬,随即沉入药物带来的深度睡眠。卫初坐在床边,手指依然与单崇的相缠。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病房里只剩下监测设备规律的"滴滴"声。
在这一刻,卫初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爱不是谁为谁牺牲,而是两个人共同找到比自我更重要的东西。对单崇来说,那是卫初的梦想和健康;对卫初来说,那也是单崇的梦想和健康。
他们绕了一大圈,用争吵和误解伤害彼此,却原来一直在追寻同一个目标——让对方活得更好,更自由。
卫初拿起手机,拨通了王雯的号码:"我需要你帮个忙。关于单崇的表演赛和公司危机...我有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