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浓得呛人,林晚盯着心电监护仪上起伏的绿色线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母亲陈素琴的手像一截枯木,却还固执地攥着她的衣角,仿佛一松手就会坠入万丈深渊。窗外的银杏树正在落叶,金黄的叶片打着旋儿飘进病房,落在母亲枕畔,像极了那年秋天。
八岁那年的银杏叶也这样金灿灿的。林晚蹲在学校围墙外,看高年级的孩子举着网兜捕蝴蝶。忽然有人推搡,她跌坐在泥地里,膝盖渗出鲜血。哭声惊动了正在校门口张望的母亲,陈素琴冲过来时,白衬衫下摆沾着面粉 —— 她刚从早点摊收工。
“别怕,妈在。” 母亲的声音裹着热气,将她搂进怀里。粗糙的手掌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带着葱花饼的香气。那天回家的路上,林晚靠在母亲背上,数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觉得母亲的脊梁就是世上最坚实的山。
初中时,林晚开始讨厌母亲。陈素琴总爱在家长会后,当着同学的面给她塞保温桶,里面装着刚熬好的绿豆汤。“天热,喝点凉的。” 母亲笑得露出豁了口的门牙,围裙上还沾着油星子。林晚涨红着脸把保温桶塞进课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争吵是在一个暴雨天爆发的。林晚淋着雨跑回家,发现母亲正翻她的书包。日记本摊开在桌上,青涩的暗恋心事被一字一句读出来。“小小年纪不学好!” 母亲扬起巴掌,却在半空停住,最后重重砸在桌子上,震得台灯都晃了晃。
林晚摔门而出,在雨里跑了很久。等她浑身湿透地回来,看见母亲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吹风机。茶几上摆着一碗姜汤,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母亲眼角的皱纹。
高考前夕,林晚发现母亲偷偷去医院。检查报告上 “乳腺癌” 三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陈素琴却笑着把报告塞进抽屉:“小毛病,别耽误你考试。” 那三个月,母亲像个陀螺似的转,白天卖早点,晚上熬中药,化疗掉光了头发,就戴着廉价的假发去开家长会。
林晚考上了外省的大学,临走那天,母亲把存折塞进她行李箱,里面的数字让她喉咙发紧。“在外面别省着,想吃什么就买。” 母亲踮脚替她理了理衣领,林晚这才发现,曾经挺拔的身影已经佝偻得厉害。
大学四年,林晚很少回家。视频时母亲总把摄像头对准窗台的绿萝,说养得可好。直到寒假回来,她才发现母亲卧室的墙上贴满化验单,最新那张显示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肺部。
“怎么不告诉我?” 林晚红着眼眶质问。母亲正在包饺子,动作顿了顿:“你忙,妈不想添麻烦。” 案板上的面团被捏得变形,就像这些年她们拧巴的关系。
此刻,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尖锐地响起。林晚猛地回过神,看见母亲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她慌忙抓住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妈,我在,我都在。” 泪水砸在母亲手背上,洇湿了老年斑。
陈素琴的嘴唇翕动,林晚凑近,听见气若游丝的声音:“抽屉... 最下面...” 她跌跌撞撞翻出那个褪色的日记本,里面夹着泛黄的银杏叶书签,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
“晚晚,要是哪天妈不在了,别难过。你小时候总说长大了要带妈去看海,妈一直记着呢。冰箱里冻了槐花蜜,记得每天冲一杯,对嗓子好...” 字迹歪歪扭扭,有些地方被水渍晕染,分不清是泪还是药水。
监护仪的线条渐渐变成直线,窗外的银杏叶还在飘落。林晚把脸埋进母亲怀里,终于放声大哭。那些没说出口的爱,没来得及的拥抱,都随着这阵秋风,化作满地金黄。
第二年春天,林晚带着母亲的骨灰来到海边。海风卷起细沙,她打开盒子,看白色粉末融入浪花。远处有个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奔跑,笑声清脆如银铃。林晚摸出兜里的银杏叶书签,轻轻放在沙滩上,任潮水将它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