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氏宗祠内，长明灯无声燃烧，柔和的光晕在四周缓缓铺开，将整个空间浸染上一层温暖而静谧的色调。魏无羡蹲伏于案前，指尖轻扣着寒铁抹额，耐心地教着重孙蓝念如何将其系好。这枚冰凉坚硬的饰物，承载的是家族的传承与荣耀，但对于年幼的小蓝念来说，却显得有些过于沉重。肉嘟嘟的小手努力伸展着，试图模仿长辈的动作，却因笨拙而屡屡失败。几次尝试后，那抹额依然歪歪扭扭地挂在指间，毫无规矩可言。然而，这孩子并不因此沮丧，反而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宛如阳光洒入宗祠般明媚。他调皮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竟随手将那歪斜的抹额胡乱朝蓝湛的发间一绕。寒铁的冷冽与庄严肃穆的气氛撞个满怀，却被这一份稚嫩与纯粹轻易化解。那歪斜的弧度不仅未能破坏宗祠中的威严氛围，反而为这片清冷之地平添了几分温馨与欢愉，如同春风拂过山巅，撩动了人心最柔软的一隅。

“太爷爷，您看！”蓝念高高举起稚嫩的小手，眼中闪烁着孩童特有的纯真与骄傲，脸上满是邀功的欢喜。魏无羡看着那可爱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爽朗而温暖，像是为这清冷的冬日增添了一抹明亮的色彩。然而，笑声还未完全消散，他的身子却忽然一晃，像是被岁月悄然抽走了几分力气。蓝湛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稳稳地将他扶住，掌心传递出的温度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承诺——不会让你再离开半步。近来，这个人越发爱操心了，纵使只是短短几步路，他也会频频回头张望，目光总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怕啊，怕稍不留神，对方会像当年在不夜天那样，在一个转身间便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只留下漫长的孤单和无尽的悔恨。这一次，他暗自发誓，绝不再松手。

“家规第三百八十六条。”蓝湛修长的手指轻轻为蓝念调整好那稍显歪斜的抹额，指尖不经意地掠过孩子细腻的额角。随即，他抬手在魏无羡的额头轻弹了一下，动作虽轻，却带着一抹熟悉的冷意与克制。他的声音如清泉般低缓流泻：“不可教小辈胡闹。”话中的责备并不刺骨，反倒渗出一丝隐忍的宠溺，仿佛对眼前这个总爱打破沉静之人早已习惯到无可奈何。

魏无羡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腰间——那里别着块新雕的木牌，一面刻着"魏婴"，一面刻着"蓝湛"，是他昨夜用陈情剑的碎片细细琢成的。"你瞧，这叫'承'，把我们的名字刻在一起，才算没白活这一遭。"

蓝湛的指尖缓缓摩挲着木牌上的纹路，耳尖不自觉地染上一层薄红。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蓝烬的呼唤："祖父！该去给阿苑先生上坟了，他最惦记您酿的天子笑呢。"

魏无羡牵起蓝念的小手往外走，临出门时回头一瞥，正看见蓝湛小心翼翼地将那木牌贴身收好。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发间的银丝上，竟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色，恍惚间还是当年那个站在藏书阁里，被他偷了书还红着脸的少年模样。通往乱葬岗的小路上，魏无羡牵着蓝念走在前头，蓝湛提着两坛新酿的天子笑跟在后头。山风拂过竹林，撩起魏无羡鬓角的碎发，他回头看时，撞进蓝湛望过来的目光——那眼神里的温柔与紧张，和几十年前在夷陵初见时别无二致。

"蓝二哥哥，你再这样盯着，我可要往你酒坛里兑水了。"魏无羡挑眉取笑，蓝念在一旁拍着手直嚷嚷："太爷爷坏！太爷爷要学当年偷喝酒！"

蓝湛无奈地摇摇头，快步走到魏无羡身边，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他手中牵着蓝念的小绳。小家伙却不乐意了，挣开手扑进魏无羡怀里："要太爷爷抱！太爷爷讲当年怎么偷太爷爷的抹额！"

"是'偷'，不是'骗'。"魏无羡笑着纠正，抱着蓝念继续往阿苑的坟前走。墓碑上的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了，魏无羡蹲下身，轻轻拂去碑上的尘土："阿苑啊，你看，曾孙都这么大了，跟你小时候一样爱缠人。"

蓝湛将天子笑缓缓倒在墓前的石碗里，酒液渗入泥土，如同当年阿苑总偷偷藏在袖口里递给他的半块糖。魏无羡忽然想起阿苑刚来云深不知处时的样子，总是怯生生地跟在蓝湛身后，唤蓝湛"含光君爹爹"，唤自己"羡哥哥爹爹"。那时蓝湛耳根总会泛红，却会默默把阿苑爱吃的莲子羹推到他面前。

"太爷爷，曾爷爷是好人吗？"蓝念扯着魏无羡的袖子问，小脸上写满好奇。

"是顶好的人。"魏无羡揉揉他的脑袋，"比你太爷爷还听话。"

蓝湛轻咳一声，魏无羡转头看他，正对上他眼中浅浅的笑意。阳光穿过斑驳树影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蓝湛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腰间的木牌，像是在确认那上面的名字是否安稳。

归途中，蓝念趴在魏无羡背上睡着了，嘴里还在嘟囔着"要抹额"。蓝湛解下自己的抹额，在掌心焐热后，小心翼翼地盖在小家伙身上。

"你看，"魏无羡低头看着蓝念安睡的小脸，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当年你总说我带坏阿苑，现在这小家伙，倒是把咱俩的毛病都学全了。"

蓝湛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朝着云深不知处的方向慢慢走去。夕阳拉长了他们的影子，魏无羡背上的蓝念，腰间的木牌，还有蓝湛始终牵着他的那只手，都在这片暮色中化作最温柔的褶皱。

"家规第三百八十八条。"蓝湛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又添了？"魏无羡挑眉。

"承欢膝下，便是圆满。"

山风裹挟着天子笑的香气穿过竹林，魏无羡靠在蓝湛肩头，听着耳边平稳的心跳声，忽然觉得那些写在家规里的条条款款，都不及此刻来得珍贵——身边有他，身后有娃，身前有故人留下的暖意，这才是人间最美好的光景。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