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小脸配上一身堪称视觉灾难的行头，沈青竹整个人像一只误入人类社会的、懵懂又暴躁的幼年虎崽。

他站在院子中间，一动不动，嘴唇紧抿，眼神放空，浑身散发着“生无可恋”和“莫大的耻辱”的气息。

刘老头正好溜达过来，见状，一口枸杞茶差点喷出来，笑得直拍大腿：

“哎呦喂！这是哪来的小老虎下山了啊？威风！真威风！”

沈青竹的小脸更黑了。

江幸也忍着笑，拿出终端偷偷拍了好几张照片，决定以后等他长大了拿来威胁他。不过看他那副可怜样虽然主要是气的，她还是心软了一点点，上前把他抱起来：“行了行了，穿一会儿就脱。王奶奶的心意，要谢谢奶奶。”

沈青竹把头埋在她颈窝，闷闷地、极其不情愿地吐出两个字：“谢.... .....谢。”

王奶奶心满意足，又逗了他一会儿才离开。人一走，沈青竹立刻挣扎着要脱掉那身“虎皮”。

江幸也帮他脱了，他光着脚丫子第一时间跑到水盆边，指着自己的脚，对江幸也说：“洗。”

仿佛那荧光黄雨靴玷污了他幼小的心灵和脚丫。

江幸也一边给他洗脚，一边没好气：“事儿多！跟你那麻烦精属性一样！”

沈青竹任由她摆布，洗得干干净净后，自己跑去穿上他平时那双素色小布鞋，才松了口气似的，恢复了那副“小拽哥”的淡定模样。

沈青竹似乎对刘老头有种特殊的亲近感。也许是因为刘老头从不强迫他什么，总是乐呵呵地看着他，还会在他“闯祸”后比如揪了菜叶子，或者把沙坑挖得像个战壕帮他跟江幸也打圆场。

刘老头晒太阳时，沈青竹会搬个小板凳他自己吭哧吭哧拖过去，坐在旁边，也不说话，就看着刘老头喝枸杞茶，或者看院子里飞来飞去的麻雀。

“青竹啊。”刘老头有时会慢悠悠地开口，也不知道一岁多的娃能听懂多少，“你看这麻雀，叽叽喳喳，为了口吃的忙忙碌碌，但活得自在。人呢，有时候想太多，反而累。”

沈青竹眨巴着眼睛，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还有这枸杞。”刘老头晃晃杯子，“便宜货，但泡久了，也有点甜味。日子嘛，过得去就行，细水长流。”

江幸也偶尔听到，会翻个白眼：“刘老头，你跟他说这些，对牛弹琴。”

刘老头笑笑：“现在不懂，以后就懂了。有些道理，得早早埋在土里，时候到了，自己就发芽了。”

有一次，沈青竹不知怎么，对刘老头杯子里的枸杞产生了兴趣，伸出小手指了指。

刘老头笑眯眯地倒出几粒在掌心，递给他：“尝尝？不咋好吃。”

沈青竹小心地捏起一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小脸立刻皱成一团，“呸”地吐了出来，还连连“呸”了好几口，表情是十足的嫌弃。

“哈哈哈！”刘老头开怀大笑，“我说了吧，没啥吃头！但爷爷喝了舒坦。”

沈青竹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才冲淡嘴里的怪味，然后看着刘老头乐呵呵继续喝那“没啥吃头”的茶，小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大概在他幼小的认知里，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么难喝的东西。

江幸也看着这一老一少，一个絮絮叨叨说着朴素的人生哲理，一个似懂非懂地听着，偶尔搞点破坏，画面居然有种诡异的和谐。她暴躁的内心，在这种时刻，会奇异地平静片刻。

当然江幸也是不会在“工作总结”的时候不跟易语嫣持续骂街的

每天晚上，把玩累了的沈青竹哄睡过程通常伴随着斗智斗勇和“言灵”威胁的低声版，江幸也才有时间处理自己的事情，以及。

例行“问候”易语嫣。

“易语嫣！汇报：沈青竹同志今天主要罪行如下：

一、挑食，拒吃米糊，独啃红枣五颗；

二、在寒山孤儿院恐吓比他大的男孩，疑似发展校园霸凌早期倾向；

三、嫌弃王奶奶送的时尚战衣，并表现出严重洁癖，洗脚三遍；

四、偷尝刘老头枸杞，吐了，浪费粮食。

结论：此子难养，费用追加，精神赔偿翻倍！”

易语嫣的回复通常在几分钟后到来，言简意赅：

“收到。波动数据平稳。刘院长处已追加儿童图书一批。注意引导其社交行为。”

江幸也白眼一翻：“引导个屁！他比我会社交！现在孤儿院那帮小崽子见他都绕道走！还有，图书是不是你让送的？署名都没有，做好事不留名啊易雷锋？”

易语嫣：“... ...早点休息。”

江幸也：“睡个鬼！他半夜还要醒一次呢！易语嫣我告诉你，这日子没法过了，你再不想办法把这小祖宗弄走，我明天就带着他去守夜人总部大厅拉横幅！”

威胁一如既往石沉大海。江幸也愤愤地关掉通讯，回头看看小床上睡得四仰八叉、小手还握成拳头、仿佛梦里也在跟谁较劲的沈青竹，叹了口气，轻轻给他掖了掖被角。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沈青竹安静的睡颜上，鼻梁那颗小黑痣显得格外清晰。江幸也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刘老头今天说的话。

“有些道理，得早早埋在土里。”

这小东西心里，现在埋下的，是桀骜的种子，是保护的萌芽，还是那份隐藏起来的、对整洁和秩序的执着？他会长成什么样？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现在这个会挑食、会装酷、会嫌弃难吃枸杞、会因为她一句“脏死了”就乖乖伸手让她擦脸的小麻烦精，是她江幸也，莫名其妙捡来，又莫名其妙甩不掉的责任。

“麻烦死了。”

她低声嘟囔，嘴角却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极浅的弧度。

窗外，宁静镇的夜晚安详静谧，寒山孤儿院的方向早已熄灯，王奶奶家窗口透着温暖的黄光。

沈青竹在梦中咂了咂嘴，翻了个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