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

傍晚时分，安卿鱼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脑海中夏槐轻柔的能量波动交织在一起。

他想起中午在食堂看见的画面。

楚莲亲昵地给林七夜喂食，林七夜虽然面露无奈，却还是纵容地接受了。那样自然又亲密的互动，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进了安卿鱼心里某个他未曾仔细审视的角落。

【前方路口能量场紊乱，建议绕行。】夏槐的声音依旧平稳又慵懒，尽职地履行着导航的职责。

安卿鱼依言拐进另一条小巷，思绪却飘远了。

他与夏槐之间有着契约，有朝夕相处的陪伴，有超越常人的默契。

她会关心他的饮食起居，监测他的健康数据，连他纽扣的样式都要亲自设计以确保“风格统一”。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联系比世界上任何关系都要紧密。

可是……

安卿鱼不自觉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今天数学课上，当楚莲又一次凑近林七夜耳边说悄悄话时，他清楚地看见林七夜耳尖泛起的薄红，以及嘴角那抹压不住的弧度。

和最近的种种，他本来的温水煮青蛙政策宣告失败，他该搞一个全新的政策了。

那不是出于契约的责任，不是基于数据的判断，而是一种更原始、更冲动的反应。

而他与夏槐之间，似乎总是隔着一层理性的薄纱。她会在雷雨夜依赖他的安抚，会因为他一个试探性的动作而能量场紊乱，但始终将这一切归结于“能量需求”或“契约联系”。

【你心跳加快了。】夏槐突然出声，【是刚才绕路走太快了吗？建议调整呼吸频率。】

安卿鱼停下脚步，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身上，明明灭灭。

“夏槐。”他轻声唤道。

【嗯？】

他斟酌着用词，试图用她能够理解的方式表达：“你觉得……楚莲和林七夜之间的能量交互模式，效率如何？”

夏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分析数据：【粗糙，低效，充满不必要的能量损耗。根据监测，他们今天在食堂的肢体接触导致双方能量场紊乱了三次，其中一次是因为楚莲把油腻的筷子碰到了林七夜手上。】

安卿鱼：“……”

他无奈地推了推眼镜，决定换一个方向：“但从生物学角度看，灵长类动物通过肢体接触来巩固社会联结，这种行为能促进催产素分泌，有助于……”

【小鱼想说】夏槐打断他，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赞同，【那种毫无优雅可言的接触方式，能提升我们的契约稳定性？】

安卿鱼一时语塞。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悖论：想要让一个用数据思考的古老存在理解人类的情感，就像试图向鱼解释飞翔的快乐。

走到家门口，走进实验室，掏出钥匙开门。

实验室里，水缸中的小水母正随着水流轻轻摇曳，伞盖内的星辉柔和地闪烁着。

安卿鱼站在水缸前，看着水中优雅的身影。他们之间有着最深的羁绊，他却开始贪心地想要更多。

不是出于能量需求的本能靠近，而是清醒的、双向的确认。

“夏槐，”他看着水缸，声音很轻，“如果……我也想试试那种‘低效’的交互方式呢？”

水缸里的小水母突然停止了游动，触须微微蜷缩。实验室的灯光闪烁了一下，仿佛电压不稳。

过了很久，夏槐的声音才响起，带着罕见的迟疑和一丝……慌乱？

【……我不理解。现有的契约模式已经达到了96.7%的能量协同效率，为什么要追求那些……粗糙的替代方案？】

安卿鱼轻轻将手掌贴上水缸玻璃，感受着冰凉的触感。

因为他开始不满足于只是“高效”。他想要的是楚莲看向林七夜时眼里闪烁的光，是林七夜明明害羞却依然纵容的温柔，是那种明知“低效”却依然甘之如饴的冲动。

但这些话，他现在还不能说。他需要更严谨的方案，更耐心的引导，就像他对待任何一个复杂的科研课题。

“没什么，”他最终只是收回手，转身走向实验台，“开始今晚的研究吧。”

水缸里，小水母的触须轻轻摆动，星辉明明灭灭，仿佛在思考一个比任何实验数据都要难解的命题。

地下实验室里显得格外安静。

他照常进行着毒素分析实验，记录数据，调试仪器，但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目光偶尔会飘向水缸，停留的时间比平时要长一些。

夏槐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安静。她的虚影没有像往常一样凝实在他身边，而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偶尔用能量帮他递个试剂，或者出声提醒某个数据异常，但比起平日的絮叨，显得格外简洁。

【离心机转速偏差正负3rpm，在允许范围内，但建议记录。】她公事公办地说。

“已记录。”安卿鱼点头，在实验日志上写下备注。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

一种微妙的张力在两人之间蔓延。既不像争吵后的冷战，也不像单纯的专注工作。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关于某种未言明之事的试探与权衡。

十点整，安卿鱼结束了今天的实验。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整理器材，而是坐到了休息区的沙发上，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他新建了一个加密文档，标题简洁而直接：《亲密关系建立可行性研究及实施草案》。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神情专注得如同在攻克世界级难题。

总纲： 通过九个循序渐进的阶段，在维持契约稳定前提下，系统性构建超越功能性的情感联结。

目标： 营造安全、舒适、非功利性的互动环境，初步输入“愉悦共享”概念。

核心举措： 邀请对方参与一项与契约职责无关、且能引发其潜在兴趣的休闲活动。

成功标准： 对方自愿参与并在活动中表现出持续超过30分钟的非防御性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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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清晨，安卿鱼按照计划，在早餐时提出了邀请。

“今天市水族馆有深海生物特展，展出来自马里亚纳海沟的稀有样本。”他语气平淡得像在汇报实验数据，“数据显示，其中有三种水母是你图谱上未收录的变种。”

夏槐的虚影正在监督他喝牛奶的最佳温度，闻言顿了一下。

【水族馆？】她的声音带着天然的挑剔，【那些狭窄的水箱，失真的光照，还有喧闹的人群……能量场浑浊不堪。】

“我们只停留一小时，目标明确，只看水母区。”

安卿鱼早有准备，拿出平板调出特展资料，上面甚至有水箱的维生系统参数，“而且，根据资料，他们为这次特展升级了循环过滤系统，接近我们实验室标准的78%。”

夏槐沉默地“看”着那些数据，能量场显示出权衡的波动。

【……精度依然不足。】

“足够进行初步形态观察和能量特征记录了。”

安卿鱼给出一个她无法拒绝的理由，“或许能发现新的研究线索。”

【好吧... ...】

最终，夏槐不情不愿地同意了，但一路上都在意识里抱怨：

【这个司机的驾驶轨迹不够平滑，能量浪费严重。】

【公共交通工具内的生物信息素混杂，令人不适。】

【门票价格与提供的环境质量不成正比……】

安卿鱼一律以“嗯”、“记录在案”、“后续分析”回应，完美扮演着一个纯粹的研究者角色。

然而，当他们真正踏入光线幽蓝、仿佛与世隔绝的水母展区时，夏槐的抱怨渐渐停了。

巨大的环形水箱中，成千上万只形态各异的水母悠然漂浮。

灯母如同摇曳的星空，海月水母像半透明的月亮，彩色水母拖着长长的、如梦似幻的触手……

安卿鱼注意到，夏槐的虚影不自觉地凝实了许多，灰色眼眸专注地追随着水箱中同类的身影。

她甚至无意识地靠近了玻璃，指尖虚虚地划过一只异常美丽的紫纹水母的游动轨迹。

【……这只的伞盖收缩频率有点异常，可能是水温偏低。】她下意识地分析，语气却不再是纯粹的挑剔，而是带上了一丝……关切？

“要记录下来吗？”安卿鱼适时递上他的平板，界面已经调到了记录页面。

夏槐看了他一眼，接过平板（能量托举），开始快速录入观察数据。她的神情专注，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的实验室。

他们沿着展区慢慢走着，安卿鱼不再主动提及研究，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边。夏槐却渐渐主动起来。

【看那边，那只帆水母的漂浮姿态……理论上可以更省力。】

【这种发光机制……效率太低了。】

【如果是我来设计这个水箱……】

她的评论依旧带着学术性的挑剔，但安卿鱼能感觉到，她的能量场变得平和而专注，甚至隐隐透着一丝愉悦。她不再仅仅是“陪同”，而是在“浏览”，在“欣赏”，甚至是在……“分享”。

当走到一个展示箱前，里面是几只非常小的、几乎透明的水母宝宝时，夏槐的虚影静静地停留了很长时间。

【……很脆弱。】她忽然轻声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安卿鱼看着水箱里那些微小而努力的生命，又看了看身旁沉默的虚影，心中微微一动。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些。

水族馆幽蓝的光线里，安卿鱼能感受到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

几个结伴而来的女生小声议论着：“怎么是一个人来水族馆，看起来好孤单啊……”

孤单？

安卿鱼微微侧头，看向身旁正俯身观察箱角一只发光水母的夏槐。

她的虚影在暗处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微光，灰色眼眸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暗红长发几乎要垂落进展示箱里。

【这只的发光腺体排列方式很独特。】她的意识传递过来，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雀跃。

安卿鱼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那些路人怎么会懂呢？

他们看不见他世界里最璀璨的存在。

可这份独享的璀璨，似乎正被越来越多人窥见。

楚莲能感知到她的存在，迦蓝与她相熟，就连水族馆里这些陌生的水母都能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

几年过去了，他从一个孤僻的少年成长为能现在这副模样可多亏了夏槐，可在夏槐这里，他的身份始终停留在“契约者”

一个重要的、特殊的，但终究被定义在某个界限内的位置。

“夏槐”他轻声问，“你觉得楚莲怎么样？”

【一个能量场吵闹的小比格犬。】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注意力仍在水母上。

安卿鱼腼腆的笑着。

“那迦蓝呢？”

【一个还行的老朋友。】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带着她一以贯之的评判标准。安卿鱼的心却微微下沉。

在她漫长的生命里，他似乎也只是另一个“重要”的存在，和其他“重要”的存在并列。

他想要的是独一无二。是超越契约、超越理性评判的“唯一”。

看着夏槐兴致勃勃地飘向另一个展箱，裙摆划过优雅的弧度，安卿鱼站在原地，镜片后的目光深沉。

让她眼里只看得到他，真的这么难吗？

这个念头像水母的毒刺，轻轻扎进心里，带来细微却持久的酸胀感。

他想要的，从来不只是契约上的绑定。

阳光有些刺眼。

他眯起眼，感受着胸口契约印记传来的、独属于她的冰凉触感。

属于安卿鱼的理智压下去了那股莫名的情绪，调整心态，看着夏槐微微一笑。

“这些数据很有价值吗？”

安卿鱼总结道，同时在心里为第一阶段打上了一个勾——也算是远超预期的成功吧。

她不仅自愿参与，而且明显沉浸其中，甚至流露出了超越纯粹理性分析的情绪。

【嗯。】夏槐应了一声，虚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朦胧，【……那个紫纹水母的样本，如果能获取一点组织……】

“后续再计划。”

安卿鱼温和地打断，适时终止了“研究”话题，“现在，要不要去尝尝附近那家据说是用深海矿物质水制作的冰淇淋？”

他抛出了下一个“愉悦共享”的诱饵。

夏槐愣了一下，似乎在处理这个与“高效”完全无关的提议。阳光落在她微卷的暗红色长发上，跳跃着温暖的光点。

【……随你。】她最终说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能量场却像被微风吹过的海面，泛起一层浅浅的、柔和的涟漪。

安卿鱼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计划顺利推进的满意。

第一阶段，环境塑造与认知铺垫，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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