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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江瑟瑟半江红

鸿杉的随笔

江雾漫过青石码头时,老陈的船头撞上了什么东西。他弯腰去捞,指尖触到冰凉滑腻的发丝,猩红裙裾在水下如血莲绽放。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三日前落雨的黄昏,这女子就站在渡口柳树下。素白油纸伞,胭脂红襦裙,腰间银铃却在无风时兀自作响。老陈记得她递来铜钱时,掌纹里渗着水珠,倒像是刚从江里爬出来。

此刻老陈攥着湿漉漉的银铃,铃舌上的朱砂咒文被江水泡得发皱。江神庙的钟声撞碎暮色,他猛然想起二十年前的秋祭——那年暴雨冲垮堤坝,里正说要用活人镇水,选中的正是穿红嫁衣的童女。

船篷突然灌进腥风,老陈回头望见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奇景。西边残阳泼血,东边冷月凝霜,交界处浮着红衣女子苍白的脸。银铃在他掌心发烫,那些被他深埋的往事突然破土而出:当年系在祭品脚踝的铜铃,正刻着同样的符咒。

"陈守义。"女子第一次唤他全名,声音裹着水汽,"你可知这铃为何只响三声?"她青白的手指抚过船帮,江水顺着指尖滴落,在月光里变成细小的珍珠。

老陈喉头发紧。二十年前抬祭品时,他确实听见三声铃响。第一声在桥头,第二声在庙前,第三声......第三声淹没在童女坠江的浪花里。此刻江面开始翻涌黑雾,女子的红衣褪成惨白,露出脖颈间紫黑的掐痕。

"阿沅姑娘......"老陈突然想起祭文上的名字,铜铃烫得几乎握不住。江底传来铁链拖曳声,他看见女子脚踝上缠着锈迹斑斑的镣铐,链条尽头隐没在血色江水中。

残阳突然大亮,老陈的船篙戳到江底硬物。浑浊水波下,森森白骨攥着半截褪色的红绸,绸布上金线绣着"永镇江河"四字。阿沅的银铃就在这时发出第四声响,江面红白两色开始疯狂旋转,仿佛天地间巨大的阴阳鱼。

江心漩涡吞下最后一线月光时,阿沅的皮肤开始片片剥落。老陈看着那张浮肿溃烂的脸,终于看清她左耳下方那颗朱砂痣——和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蜷缩在芦苇丛里的女童一模一样。

"那年你往我嘴里塞了颗饴糖。"阿沅的声音突然变得稚嫩,腐肉间露出森森白牙,"说江神娘娘会喜欢穿红衣裳的孩子。"

老陈踉跄着撞上船桅。记忆如裂帛般撕开:二十年前暴雪封江,里正带人闯进阿沅家时,是他用竹筐藏起吓哭的女童。后来那件绣着金雀的红袄,是他亲手给昏睡的阿沅换上的。

江水剧烈翻腾,九条铁链破水而出,末端拴着青石祭坛。老陈的蓑衣被阴风掀起,露出后背狰狞的伤疤——当年阿沅被推下江时,他疯了一样扑过去,却被祭坛火焰灼伤了整片脊梁。

"你背着我跑了十三里地。"阿沅腐烂的指尖抚过老陈伤疤,"可他们用我娘性命威胁,你才交出了我。"她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插着半截桃木钉,钉头刻着江神庙的符文。

银铃在此时发出刺耳鸣响,江面红白两色漩涡开始倒流。老陈突然纵身跃入江中,冰寒刺骨的水流里,他看见无数红衣女尸在铁链上摇晃,每具尸体的脚踝都系着褪色的银铃。

"一具尸骨镇一里河道,九十九道怨气锁蛟龙。"阿沅的声音在水底格外清晰,"陈守义,你可知为何独独我能现形?"

老陈在浑浊江水中摸到祭坛凹槽。二十年前滴落的童女血浸透了青石纹路,他咬破手指沿着符咒逆向描画,阿沅心口的桃木钉突然迸出金光。江底传来龙吟般的巨响,女尸们的银铃接连炸裂。

当第四十九枚银铃破碎时,老陈怀里的红绸突然发出微光。这是阿沅落江时从他衣襟扯下的残布,浸着两人混合的血迹。红绸飘向阿沅心口,那些缠绕她二十年的铁链顷刻间化作齑粉。

江面红白漩涡在晨曦中凝结成玛瑙色,阿沅褪去腐尸形容,变回那个眉眼灵动的少女。她将银铃放在老陈掌心,指间珊瑚红的江水正逐渐变得清澈。

"铃声四响,天地重光。"阿沅的身影开始透明,"剩下的五十道怨气,就拜托陈叔......"

老陈攥着尚有余温的银铃,看着阿沅化作万千光点没入朝阳。他忽然纵声大笑,将渡船划向江心最湍急处,怀中的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招展二十年的旌旗。

江神庙的钟声在此时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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