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响得刺耳,像一把钝刀割开凝滞的空气。宋亚轩几乎是最后一个走出教室的,他刻意磨蹭着收拾书包,直到走廊里的人声鼎沸渐渐平息,只剩下空洞的回音。夕阳的金光斜斜地穿过窗户,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也映着他单薄的身影。他只想避开人群,避开那些或鄙夷或漠然的目光,尤其是避开那个名字——马嘉祺。
他选择了一条僻静的后巷小路,这条路绕远,但胜在安静,直通他打工的便利店后门。巷子里堆放着几个巨大的、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垃圾箱,墙壁斑驳,爬满了湿漉漉的青苔。刚走进去十几米,一种被窥伺的寒意就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脚步声从巷口和巷尾同时响起,沉重而杂乱,堵死了他的去路。
宋亚轩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将书包带又往肩上勒紧了些,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该来的,终究躲不过。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垃圾酸腐和潮湿苔藓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
“走得挺快啊,特优生。”张明那令人作呕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他带着三个篮球队的跟班,像一堵肉墙堵在宋亚轩身后。
宋亚轩缓缓转过身。巷子另一头,马嘉祺斜倚在斑驳的墙壁上,夕阳的金光只吝啬地照亮了他半边身体,另一半隐在深沉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他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金属盖开合间发出清脆又冰冷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异常刺耳。他甚至连校服外套都没穿,只穿着里面的白衬衫,袖子随意地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
宋亚轩有事?
宋亚轩的声音很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波澜。他甚至没有看张明他们一眼,目光直接穿透阴影,落在马嘉祺身上。
马嘉祺嗤笑一声,从阴影里走出来几步。夕阳照亮了他英俊却写满戾气的脸
马嘉祺没事就不能找你叙叙旧?
他走到宋亚轩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昂贵的古龙水味,与这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
马嘉祺听说你那个破素描本,还宝贝似的粘好了?
宋亚轩的下颌线绷紧了,但眼神依旧沉静
宋亚轩我的事,不劳费心
马嘉祺费心?
马嘉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夸张地笑起来,笑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显得格外阴森
马嘉祺我是在替你操心啊,宋亚轩。你这种人,画那些东西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能让你那破公寓不漏水?还是能让你……不再是没人要的孤儿?
“孤儿”两个字,他刻意咬得很重,像淬了毒的针。
宋亚轩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习惯了,这种恶毒的言语,这两年来听得太多。他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坚韧
宋亚轩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走?”张明怪叫一声,猛地推了宋亚轩一把,“马少让你走了吗?”
宋亚轩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粗糙的墙面擦过他裸露的手腕,火辣辣地疼。书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书和那个粘好的素描本再次散落出来
马嘉祺捡起来
马嘉祺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命令的口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宋亚轩。
宋亚轩没动,只是沉默地看着地上散落的东西
马嘉祺我让你捡起来!
马嘉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忤逆的暴怒。他失去了耐心,一脚狠狠踩在离他最近的那本数学书上,崭新的封面瞬间印上了一个清晰的鞋印。
宋亚轩的目光终于从那脏污的鞋印上抬起,看向马嘉祺。那眼神不再是平静,而是淬了冰的冷,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无声的质问和深不见底的恨意。
这眼神彻底激怒了马嘉祺。他像一头被挑衅的狮子,猛地揪住宋亚轩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墙上
马嘉祺你那是什么眼神?嗯?不服气?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用这种眼神看我?!
后背撞击墙壁的闷痛让宋亚轩闷哼一声,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任何求饶的声音。他甚至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像是在嘲讽马嘉祺的失控。
这无声的嘲讽彻底点燃了炸药桶。马嘉祺的拳头带着风声砸了下来。
第一拳落在腹部,剧烈的绞痛让宋亚轩瞬间弓起了身体,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马嘉祺给我打!
马嘉祺松了手,后退一步,嫌恶地甩了甩手,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张明和另外三人立刻围了上来。拳头和脚如同密集的冰雹,落在宋亚轩的背上、肩上、腿上。他蜷缩在地上,双手下意识地护住头脸,身体承受着暴风骤雨般的击打。每一次重击都带来一阵钝痛和窒息感,骨头仿佛在哀鸣。校服被扯破,沾满了巷子里的污泥和垃圾的污渍。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不知是汗水还是血。
他没有哭喊,没有求饶,甚至连痛苦的呻吟都压抑在喉咙深处,只有沉重的喘息和身体撞击地面的闷响在巷子里回荡。他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任由海浪无情地拍打。
马嘉祺冷眼旁观着,打火机的“咔哒”声规律地响着,像是在为这场暴力计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为什么这个人,能这么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张明他们气喘吁吁地停了手,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的身影。
宋亚轩感到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他艰难地睁开被血和汗糊住的眼睛,视线模糊地扫过散落在地上的书本,最终定格在那个被踩了一脚、封面皱巴巴的素描本上。
马嘉祺踱步过来,锃亮的皮鞋停在宋亚轩的眼前。他蹲下身,用两根手指嫌恶地捻起那个素描本,翻了几页
马嘉祺画得再好,也是垃圾
他冷冷地说着,手腕一扬,素描本被精准地扔进了旁边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半满的绿色垃圾箱里。“砰”的一声闷响,像敲在宋亚轩的心上。
宋亚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护着头的手臂缝隙里,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垃圾箱的方向,里面的光像是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冰冷刺骨的恨意。
马嘉祺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带着施暴后的疲惫和一种莫名的空虚
马嘉祺真没意思
他不再看地上的宋亚轩一眼,对着张明他们挥挥手
马嘉祺走了
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巷口。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隐没在高楼之后,巷子彻底陷入了昏暗。浓重的垃圾酸腐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宋亚轩躺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一动不动。过了很久,他才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
额角的血混着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抬手抹去,视线模糊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最后落在那散发着恶臭的绿色垃圾箱上。他扶着墙壁,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挪过去,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他踮起脚,不顾身上撕裂般的疼痛,将手臂深深探进那令人作呕的垃圾堆里。指尖触碰到那个粗糙的封面时,他猛地抓住了它,用力地拽了出来,紧紧抱在沾满污渍的怀里,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素描本上沾满了黏腻的污物和刺鼻的酸臭味。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本子,又抬眼望向马嘉祺消失的巷口方向。黑暗中,他那张布满淤青和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的火焰。
宋亚轩十七年...
他无声地翕动嘴唇,像是在咀嚼这个漫长的、充满恶意的数字。然后,他拖着剧痛的身体,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朝着巷子深处、便利店后门那点微弱的灯光挪去。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泞的仇恨里,刻下更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