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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

万千星辰不及他

祠堂里烧着檀香,青烟袅绕盘旋,空气变得粘滞,混着烧猪头时油脂炙烤的焦香、新鲜炸年糕的软甜气,还有挤在墙角、沾上红纸金粉的小孩们汗津津的身体散发出的活泼热度。声浪一波高过一浪——男人们围着方桌,嗓门洪亮地争论着不知哪年哪月的田地官司,夹杂着茶碗磕碰的脆响;女人们倚靠着漆色斑驳的门柱,怀里抱着小的或者催着大的去点鞭炮,说笑声像金箔一样清脆;小孩在八仙桌底下钻来钻去,拽大人的裤腿讨要压岁钱。

许琳琳被裹挟在这团巨大的、温暖的、喜庆的声光风暴边缘,脊背紧贴在堂屋那扇冰凉粗糙的木门框上。身上这件新买的、带着僵硬折痕的枣红色棉外套像一层厚厚的壳,吸饱了周围浓稠的热气,闷得她有些透不过气。目光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线牵引着,穿过鼎沸人声的缝隙,穿过那些晃动着的、熟悉的或陌生的肩头和后背,牢牢锁定在院子中央偏右的位置。

许涛就站在那里。

和祠堂里所有人一样,他也穿着簇新的衣服,一件质地不错的深灰色长款羽绒服,敞开着,里面是干净的高领毛衣。那副模样……许琳琳的心口微微窒了一下——陌生。

他正被几个本家长辈和几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围着说话。一个应该是远房的伯公,脸上笑得满是皱褶,手有力地拍在他的胳膊上,似乎在夸奖着什么。许涛微微弯着腰,侧耳倾听,脸上也挂着笑。

是笑着的。

那笑很浅,似乎刚刚停留在嘴角,还没来得及完全暖热他的眼睛,但弧度是真实的。不再是照片上那种刻骨的冰冷和桀骜,也没有了姑姑家走廊里那沉重的疲惫。就是一种普通的、得体的,甚至带着点少年人该有的明朗?回应的话听不清,能看到他时不时地点下头,简短地开合一下嘴唇,大概是应声。旁边比他小几岁的堂弟笑嘻嘻地去攀他另一侧肩膀,带着少年人那种没轻没重的亲昵,他身体只是轻微晃了一下,没有躲开,甚至配合着那个攀爬的力道微微倾了倾身体,任由堂弟像只猴子似的挂在自己半边身子上,嘴角的弧度似乎还加深了一丁点,有种无奈却纵容的味道。

他那么高的个子,在冬日苍白却耀眼的阳光下,如同一颗挺拔的、生出了些许枝叶的小树。被长辈们半是期许半是喜爱地拍打着,被弟弟们理所当然地依赖着,在这个新旧交替、满是烟火气的老宅里,他似乎……融进去了?那个被寒冰冷冻了五年的陌生人轮廓,在这个喧腾的背景下,忽然有了属于“人”的体温和气息。

许琳琳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发紧,喉咙里干涩得像塞满了新年的炮仗纸屑。她看着那副陌生的、带着温度的轮廓,在心底深处那片被冻土覆盖的荒原上,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下,升起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热流,像一个濒临熄灭的火堆里,最后一点不肯放弃的余烬。也许……

就在这时——

“涛涛哥哥——!救我!”

一声小女孩尖细、带着极度惊恐的哭腔骤然撕裂院子上空嘈杂喧闹的基线!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许琳琳的耳膜!

院子里所有人都被这声哭喊定住了动作,目光齐齐转向声音来源!

是院子角落那棵老柿子树底下。瘦得只有皮包骨的堂妹小桃正惊恐地瞪着脚下的土地,带着圆点红帽的小脑袋拼命往后缩,一只穿着粉红新皮鞋的脚正像被火燎着了似地狂甩!一只不知被哪个调皮鬼炸炮仗声惊扰、昏了头的灰褐色麻雀,正好被甩在鞋面上,大概摔懵了,小翅膀徒劳地扑棱了几下,细弱的腿爪子无意识地勾住了小皮鞋侧面的一个装饰扣襻!

混乱的瞬间!麻雀受惊的扑腾像垂死挣扎!小女孩感觉自己腿上挂了个鬼,哇一声爆发出更凄厉的尖叫!边叫边试图去踢腿,要把那勾住的可怕东西甩开!

“哎!别乱动!”一个邻居婶子先反应过来,想上前。

但许涛的身影比她更快!

几乎是那道哭喊炸响的同一瞬间,那个被长辈和堂弟包围的身影猛地抽离!动作迅捷得像一头锁定了猎物的豹!前一秒还温和舒展的肢体在刹那间爆发出一种紧绷的锐利!他拨开挡在身前的堂弟,大步流星,几步就跨到了小桃面前!高大的身影倏地蹲了下去!

没有丝毫犹豫!两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是那双曾经在阴雨天墙角拿着棉签、笨拙又小心地给许琳琳擦拭伤口的手——以极其精准又极其轻柔的动作伸向那混乱的小腿区域。

一只手闪电般探出!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在小桃那只乱踢的脚踝即将再次甩脱麻雀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瞬间、稳稳地握住了小女孩穿着棉裤的小腿下端!那力量恰到好处地遏制住了她疯狂甩动的力道!

在同一秒!另一只手更加迅疾、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柔和小心,用食指和拇指的指腹边缘,极其精准、轻柔地捏住了麻雀那只勾住皮鞋扣襻的、纤细得仿佛一碰即断的黄褐色小爪子!轻轻一旋一抬!

那被吓傻的小东西瞬间脱离了鞋面!

许涛甚至没有任何停顿,那只握着麻雀爪子的手微微抬高,五指在刹那展开,掌心向上摊开一个平稳的平台,另一只握住小桃小腿的手也随之松开。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膝盖几乎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捧着那只小小的灰褐色生命,将它举在小桃眼前。

动作流畅得像一首写好的诗篇,充满了力量的压制与释放的优雅。

“别怕,”他的声音响起,是对着还在抽噎、泪眼婆娑的小桃。那语调是许琳琳从未听过的——低沉,平缓,带着一种天然的安抚力量,如同山涧里平稳流过石块的溪水,“你看。它没力气咬人。就吓坏了。”他甚至轻轻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点逗弄的意味,轻轻点了点麻雀因为惊恐而不断起伏的小胸脯。

麻雀在他掌心微微颤抖着,小爪子徒劳地抓握几下空气。

院子里的大人们都围了过来,带着笑意看着这一幕。

“哎呀,涛涛手脚麻利!”

“桃桃不哭不哭,看哥哥帮你抓着了。”

“这小麻雀摔懵了吧?丢外头去算了……”

七嘴八舌的温暖议论声重新涌起。

小桃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带着浓厚鼻音“嗯”了一声,小心地、试探地伸出粉嫩的小指头,想去碰碰那个被哥哥捧在手心的小东西,脸上泪痕未干,却已经露出了怯生生的好奇。

许琳琳站在原地,后背死死抵着粗糙的木门框。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个蹲在地上、用平生罕见的耐心和轻柔对待一只受惊小麻雀和哭泣小堂妹的少年。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扇形阴影,下颌绷紧的线条显得专注而柔和。这场景陌生、温暖、融洽得让她心脏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像猛地灌进了一口滚烫的开水,烫得五脏六腑都皱缩起来!

一种巨大的酸楚和一种更加庞大、冰冷的荒谬感,如同两张巨大的磨盘,死死碾磨着她的胸腔!几乎要撑破那件枣红色笨重的外壳!原来……原来他不是不会笑。不是不会温言细语。不是不会耐心安抚。他可以!他可以为了一个吓坏的小堂妹瞬间爆发、轻柔捧起!那双手……那双手!

“都过来——!准备进祠祭祖上香了——!”三叔公洪亮的嗓门如同一声破锣,骤然压过一切喧嚣,穿透整个院子。

围拢的人群像是受到指令的洋流,瞬间改变了方向,带着各种声浪,开始朝着供奉着巨大漆红供桌和祖宗牌位的里间祠堂涌动。

许琳琳被后面人推挤着,身不由己地随着人流往里走。心,沉得像坠入了无底寒潭。

她几乎是凭借着最本能的意识,在混乱的人群缝隙里机械地向前挪动。视线像漂浮在暴风雨海面的浮木,不由自主地在攒动的人头和攒动的后背间隙里艰难穿行,紧紧追索着前方那个高大、穿着深灰羽绒服的身影。他旁边围着簇拥他的人潮,像是被无形屏障隔开的世界。

香案前人头攒动,供桌上三牲六畜、糕果点心垒得如同小山,摇曳的烛火将那红绸覆盖、刻满古老符文的牌位映照得森然而肃穆。浓烈得化不开的檀香气味像一条湿冷的蛇,钻入鼻腔。三叔公站在人群最前方,手持一大把点燃的细长檀香,火星明灭如同鬼火,一缕缕青烟扶摇直上,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古老而森严的压迫感。

“后生仔!传香!按辈分序齿上前!拜——!”三叔公拖着长腔,声音在梁柱间嗡嗡回响。

香被按辈分分发了下去。先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们被搀扶着上前接过香。然后轮到中年一辈。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着宗教仪式感、血缘纽带和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气的古怪浓稠感。

许琳琳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推了一下。手里被旁边一个婶子塞进了一小簇刚点燃的、握在手里温热的细香。几缕带着焦香味道的青烟呛入鼻腔。她下意识地攥紧了那束香。香灰头因为她的紧张而细微地抖动着,抖落几点细小的灰色灰烬,飘在枣红色棉衣的胸前袖口上,毫无知觉。

眼神却像被无形绳索牵引,死死锁定了前方——许涛!

他就站在她前面隔了两个人的位置!几乎是并排!

他手里也捏着几支檀香。他似乎正微微偏着头,对旁边同样举着香、比他矮上不少的表弟低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在确认叩拜的顺序或者注意事项?表弟恍然大悟似的点着头。他抬起没有拿香的那只手,轻轻按了下表弟的肩膀——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带着长辈式指引和安慰的肢体语言——然后才转回脸。

就在他侧过身要重新正视前方香案的瞬间——

隔着前面那两个人晃动着的肩膀缝隙!

隔着缭绕扑鼻、视线都开始扭曲变形的浓重青烟!

他那双眼睛——那双刚刚还流露过温和、专注甚至对麻雀都流露出奇异耐心的眼睛——毫无预兆地扫了过来!

是对着她这边的方向!

视线落点精准地穿过了摇晃的人影和盘旋的青烟!直直地撞上了许琳琳那双因为死死追索、因为猝不及防而凝固、睁得如同受惊猫儿般的瞳孔!

光线、空气、乃至时间本身,在那一刻被彻底冻结成一块庞大而无形的坚冰!

她看到他瞳孔深处那瞬间的凝固——如同高速行驶的列车猛地在轨道上擦出刺目的火星!不是预想中的冰冷或者漠然!是一闪而过的、纯粹的惊愕!随即转化成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混合着极其巨大的陌生感和……几乎是本能般的排斥与距离感!那目光里没有温度,没有记忆,甚至没有任何一丝称之为“认识”的涟漪,就像……就像猝然在旷野里撞见一个完全无关紧要的、挡了路的陌生人!

那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被意外打扰后的、纯粹而冰冷的空白和疏远!如同在看一段虚无的空气!

许琳琳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瞳孔深处那份空白背后,反射出的供案摇曳的烛光和自己瞬间失血的苍白面孔!

然后,毫无征兆地,甚至连眼睫都没有多颤一下——

他的目光如同两块被磁力硬生生错开的冷铁,以一种极致、绝对、带着物理切割般残酷速度的轨迹,猛然从他瞳孔滑落!滑过他自己的鼻翼下方!瞬间砸向了地上那冰冷的、被无数鞋底摩擦得光滑反光的青石板地面!

一个彻彻底底的、带着巨大力量感的、回避向下的视线!

仿佛多在她脸上停留万分之一秒,都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污染!

动作快得没有任何过渡!身体甚至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仅仅只是眼神的瞬间剥离和下坠!快如闪电!狠若刀削!

连空气都不值得我沾上一秒。

巨大的声响在她脑海里轰然炸开!却不是鞭炮!不是人声!是心口那座被强行捂住、不肯真正熄灭的、微小到可怜的灰烬堆,被人兜头浇下了一桶浸骨的冰水混合物!

嗤啦——!

细微到几不可闻的轻响,带着一股细微的烧灼气味。她攥在指尖那几根滚烫的檀香火头,毫无知觉地重重按在了左手手背裸露紧贴虎口的皮肤上!皮肉被烧灼瞬间的剧痛猛烈地穿刺过神经末梢!

但她毫无感觉!真的毫无感觉!

所有的痛感、灼热感、甚至那皮肉被烧焦发出的细微声响和气味传递到的信号,都仿佛被刚才那道眼神形成的巨大、无形的冲击波彻底拦截、震散!所有的感知信号都被瞬间屏蔽!在那一刻,只剩下心脏被无形巨手攥紧后又被冰冷、尖锐、高速转动的齿轮深深碾磨过的剧痛!那痛感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淹没了所有!

她只是身体无意识地轻微晃了一下。那只被火头烫伤的手背,皮肤在瞬间由白变红,随即鼓起一个亮晶晶的水泡边缘,像一个荒诞的、无人认领的印记。

前面的人群开始骚动,如同被无形的手推动的海浪,缓缓地朝着牌位方向俯身跪拜下去。

许涛那高大的身形也紧跟着,如同最合拍的潮汐,顺畅无比地向地面深深躬伏下去!动作干脆!毫不犹豫!额头虔诚地磕在刚刚被他视线狠砸下去的、同样冰冷的青石板上!深灰色的羽绒服后背在跪拜的人群中拱起一个坚硬的、沉默的弧线。

许琳琳像一个被操控的木偶,被后面拥挤的人浪推搡着,身体也跟着向前重重磕了下去。额头碰到微凉的青石砖面时,传来清晰的撞击感。膝盖也被坚硬冰凉的石面咯得生疼。

然而,在她身体深处,意识那团被冻结、彻底熄灭的灰烬中心,某些东西仿佛被刚才那场无声的重击彻底锤成了齑粉!升腾起来的不是烟,是比灰烬更轻、更冰冷、更绝望的虚空。额下的青石砖传来刺骨的冰凉,沿着骨头缝钻进四肢百骸。但,那冰冷,甚至不及他目光滑落时带起的、那一瞬间的死寂之风的万分之一。

三叩首完毕。

随着三叔公一声悠长的“兴——!”,人群如同退潮般呼啦啦站起来。动作带起的风刮起层层叠叠的、堆积在香案前蒲团上的纸灰。无数细小的、灰黑色的、边缘卷曲的残烬飞腾起来,纷纷扬扬,如同暴雪般笼罩在光线昏暗的祠堂里,迷了人的眼。空气中呛人的烟灰味更加浓重。

前面隔着两个人的那个高大身影站得笔直。在飞舞盘旋的灰黑纸雪中,他的轮廓清晰得像一块蒙尘却依旧挺立的界碑。然后,他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像刚才那道短暂、激烈、带着巨大否定力量的眼神撞击不过是旁人臆想的幻影——极其自然地把手里的残香随手递给旁边一个族老,对着旁边惊魂未定的堂妹小桃,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依旧宽大,骨节分明。

手落下去的方向无比精准。稳稳地落在刚刚在柿子树下被惊到、此刻正怯生生拉着他衣角的小堂妹小桃那头扎着小辫子、带着红色绒线帽的脑袋顶上。

那只手,自然地、带着一种被时间打磨润泽过的温情,在那顶红帽子上,轻轻揉了两下。

动作轻柔,像一个再自然不过的惯性安抚。是只属于他和另一个“妹妹”的世界里,未被惊扰的日常延续。

纸灰还在无休无止地盘旋飞舞,落在许琳琳低垂的眼睫上,一片冰冷的灰白。视线被遮住,模糊一片。额头上刚刚在青石砖上磕碰过的位置,火辣辣地疼起来。左手手背上那个新鲜烫出的水泡边缘,也传来迟到的、针扎般的细密刺痛。祠堂里的每一缕空气都像裹满了玻璃碴子,每吸一口都刮得喉咙生疼,直抵胸腔深处那片被碾成尘埃、彻底死寂的冻土。

她攥紧手心,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嫩肉里。比祠堂门外冬日的阳光,远比冰冷的青石、灼热的香灰更锋锐也更冰冷的,是那个被所有人拥抱接纳的世界,独独向她发出的、一道不容置辩的永久放逐令。

身体的热气仿佛被刚才那场无声的判决抽干殆尽,许琳琳像被遗落在角落的冰冷木偶,随波逐流地被重新涌出祠堂的人潮裹挟着,朝门口走去。在跨过那道又高又宽、年代久远已经磨得光滑内凹的木门槛时,头顶上悬着的一块被香火熏得暗红的木牌匾角——刻着某个先人功名的匾角——被某个高高举起找门框挂灯笼的手臂衣袖,无意识地狠扫了一下!

“哗啦——”

一小捧积累经年的厚重陈灰,猝不及防地从匾额背后倾泻而下!细密的颗粒如同冰冷的黑砂,带着久远岁月积淀的腐败尘埃气息,无情地兜头淋下!几乎覆盖了她枣红外套的整个肩头和后背,甚至有几颗粗粝的、带着棱角的颗粒,乘着这股灰流,狠狠砸进她低垂着的、后颈暴露出来的温热皮肤皱褶里!

冰冷!尖锐!带着一种沉寂多年被粗暴惊醒后的怨气和粘腻!

她猛地缩了下脖子,下意识地想去拂拭。但手臂沉重得抬不起分毫。指尖能清晰感觉到肩上那层细密的、肮脏冰冷的灰尘颗粒,黏在簇新的、粗糙的枣红色棉布面上。比那灰尘更刺骨的寒意,早已沉淀在骨髓最深处。

祠堂外院子里,阳光刺眼,空气却凉得多。院子里几桌宴席已经摆开粗胚菜式,酒碗也提前摆上了桌角。小孩们追逐放炮仗的声音重新喧闹起来。

许涛刚刚替小桃整理好玩耍中扯歪的小帽子,正弯腰低声嘱咐她什么。大概是让她离炮仗远点。小桃乖乖地点头,脸蛋红扑扑的。而那个刚刚对她投来那致命一瞥的少年,此刻脸上挂着她从未见过的、如同被暖玉浸润过的柔和浅笑,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耐心看着小女孩,随即他极其自然地抬起一只手,用指关节处最干净的骨节部分,轻轻地、擦了下小桃鼻尖不知何时蹭上的一点炮仗红纸屑末。

动作轻柔如拂过花瓣。阳光正好穿过他们之间,落在他的手指和小女孩扬起的小脸上,澄澈,暖融。

许琳琳站在门槛内侧的阴影里,肩头沾满冰冷陈灰,无声地看着那束光。阳光里那些跳动的金色微尘,和她身上抖落下来的、死寂的黑色灰烬,是同一个世界,却又永远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的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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