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一星火苗触及灰烬的瞬间,并非预想中的助燃,而是发出了一声仿佛滚油泼入寒水的尖锐嘶鸣!
陈二狗眼前的火焰,轰然爆开!
那火光不再是寻常的橘红,竟在刹那间化作一片诡异的苍白,并在火焰核心处骤然扭曲,凝聚成一个模糊的轮廓——那是一个孩童的背影,正孤零零地蹲在熊熊烈火之中,仿佛在拨弄着什么。
“啊!”
陈二狗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一屁股跌坐在地,满脸骇然。
就在他眨眼的功夫,那苍白的火焰与孩童的背影倏然消散,灶膛里的火光又恢复了正常的暖黄色,噼啪作响,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眼花的幻觉。
可他心脏狂跳,额角冷汗涔涔,死死盯着那撮在火焰中已看不分明的旧灰,再也不敢靠近。
此事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烙印,却不敢对任何人言说。
次日,村东头的邻家添丁,满月时大办筵席,按照习俗举行“抓周”之礼。
金玉算盘、锦绣绸缎、笔墨书卷摆了满满一桌,亲朋好友都围着看,想瞧瞧这孩子的未来志向。
可那襁褓中的婴儿,对满桌的琳琅宝物视若无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竟直勾勾地盯着刚熄火不久、尚有余温的灶膛。
他突然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小手一撑,在众人惊呼声中,竟一把推开了身前的金算盘和玉如意,小小的身子扑向灶台,小手精准地探入灶膛,从中扒拉出一颗被余温烘烤得滚圆的冷灰丸子,死死地攥在手心,任谁也掰不开。
满堂宾客哗然。
负责接生的老稳婆凑到孩子母亲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嫂子,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这娃儿出生时,羊水……是淡灰色的。”
孩子母亲的脸瞬间煞白。
人群外的陈二狗,看着那婴儿掌心紧握的灰丸,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默默地退出了喧闹的人群,回到自家祖屋,用最干净的木匣,将灶膛里剩下的那撮爷爷辈传下来的旧灰小心翼翼地收拢起来,恭恭敬敬地供上了自家祠堂的香案。
那一夜,陈二狗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母亲抱着一个襁褓,轻轻拍着,对他温柔地笑道:“二狗,你看,这不是别人家的孩子……是他,回来给咱们家添柴了。”
与此同时,王城之中,苏墨正对着一排排精密的琉璃蒸馏皿,眉头紧锁。
他采集了南荒各地数十座“灰灯”燃烧后留下的残蜡,试图从中提炼出那种能引发天地异变的共振成分。
随着最后一滴溶液在法阵的微光下缓缓滴定,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澄清的蒸馏皿中,竟凭空析出了一片片细微的晶体。
它们在溶液中自行旋转、聚合,最终形成了一枚悬浮在中央的、肉眼可见的完整晶体结构——竟是完美的双螺旋形态!
“这……”苏墨倒吸一口凉气,这形态他只在最古老的生命起源图谱上见过!
他立刻借来江羽裳最新研制的显微灵镜,将那晶体放大万倍。
镜中呈现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那结构,与传说中构成万物生灵的“命脉玄纹”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在这双螺旋长链的某一特定区段,所有碱基序列都呈现出一种恒定不变的、非自然的排列方式。
苏墨不眠不休,耗费三天三夜,终于借助上古音律矩阵,破译了这段序列。
当最后一个音符被解码出来时,苏墨浑身剧震,跌坐在地。
那段恒定的序列,翻译过来,竟是南荒孩童人人会唱的《归田谣》首句的音律编码!
他立刻联合南荒学宫的学者,追踪了三百个曾接受过江羽裳“灰疗法”的新生儿家庭。
一份惊人的报告摆在了他的案头:这些幼儿在学步时,竟无师自通地掌握了一种极为独特的步频节奏,不疾不徐,每一步的间距都惊人地一致——那正是小石头十年前赤足走遍南荒时,留下的行走节奏!
苏墨拿起笔,在那份报告的末尾,用颤抖的手写下了最终的结论:
“他不是在传承记忆,也不是在留下力量……他的灰,正在重新编排我们的血。”
北境要塞,周逸尘正在巡视刚刚落成的驿站。
忽然,人群中一名三岁左右的幼童,猛地挣脱母亲的怀抱,口中咿咿呀呀地叫着,迈着不稳的步子,竟跌跌撞撞地扑向墙角一块新砌的灰砖。
守卫刚要上前阻拦,周逸尘却一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孩子。
只见那幼童伸出胖乎乎的手指,蘸了点自己的唾沫,竟在那粗糙的砖面上,画出了一幅虽然歪歪扭扭、但路线清晰无比的地图!
一名负责堪舆的工匠失声惊呼:“天!这是……这是我们规划了半年,还未正式开通的西线补给支线!”
周逸尘眼中精光一闪,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孩子,告诉叔叔,是谁教你画这个的?”
那孩童茫然地摇了摇头,似乎自己也不懂,只是伸出小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含糊不清地说道:“这里……跳……跳得快。”
周逸尘沉默了。
当晚,奇迹发生。
那座新建的驿站地基之下,传来阵阵沉闷的轰鸣。
无数青石竟如活物般自行移位,拱出了一条崭新的道路雏形,蜿蜒向西——其走向,与那孩童所画的地图,分毫不差!
周逸尘立于高墙之上,望着那条在月光下延伸向远方的“神启之路”,取出三炷香,对着苍茫大地深深一拜。
“引路人,你未曾身亡。”他喃喃自语,“只是换了身子,替我们接着走路。”
医馆深处,江羽裳的发现则更为惊心动魄。
她正在解剖一株与病人性命相连、却莫名早衰的“同心苗”。
当她用最精细的玉刀切开根芯时,赫然发现,在那最核心的纤维组织中,竟包裹着一粒比尘埃还细微的灰烬。
通过灵力感应,她骇然发现,这株植物细胞分裂的独特节奏,竟与它所寄宿的那名昏迷归者的心跳,完全同步!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
她将这株濒死的同心苗,移植到了另一名已昏迷数月、生机断绝的归者床头。
七日之后,那名被所有医官断定绝无生还可能的病人,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苏醒后的第一句话是:“娘,我梦见……梦见赤脚叔叔,给我披上了一件衣裳。”
而更让江羽裳感到头皮发麻的是,她用法器检测病人苏醒后的身体状况时,发现其干涸的经脉中,竟已自行流淌起一股微弱却坚韧的灵气。
那灵气运行的轨迹图谱,与林辰早年赠予小石头的那本《太清玄元炼体诀》入门篇的行功路线,一模一样!
江羽裳握着记录玉简的手不住地颤抖。
他没有留下功法玉简,也没有进行任何形式的灌顶传承……
她在自己编撰的新版《南荒医典》的扉页上,用朱砂笔郑重地补录了一句批注:“他没传功法……他的灰,直接教会了那些垂死的身体,应该怎么活下去。”
春分之夜,万物复苏。
南荒百村,同时举行古老的“鸣风祭”。
人们宰杀雄鸡,以其血祭风,祈愿新的一年“耳聪于禽,心明于道”,能洞悉天地间的玄机。
当祭典进行到最高潮,所有村庄的祭司同时将鸡血洒向自家灶膛的刹那——
异变陡生!
轰!轰!轰!
南荒大地上,成千上万座村庄的灶膛,在同一瞬间,猛地喷出了一道道粗壮的灰色烟柱,冲天而起!
这些灰柱在高空中遭遇狂风,却丝毫没有被吹散,反而如同受到了无形的召唤,迅速凝聚、塑形,化作了亿万个巴掌大小的微型人形!
那些人形,无一例外,尽是赤足短发的模样。
它们随着高空的风,如同一支沉默而浩荡的灰色军团,浩浩荡荡地飘向了极北之地,那片被称为“魔渊”的深邃黑暗。
也就在这一刻。
南荒海岸,那块万古不变的礁石之上。
一直静立不动的小石头,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在他的掌心,那粒自他自断舌筋后便从未熄灭、仿佛承载了他所有意志的微弱火星,在闪烁了最后一下后,终于……彻底熄灭了。
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交接。
下一瞬,远在千里之外,那支灰色军团的最前方,一个最先落地的微型灰人,轻轻地触碰到了北境冰冷的土地。
它小小的身子微微一震,随即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由灰烬构成的眼瞳,空洞而死寂。
但在其最深处,一抹比星辰更璀璨的火光,悄然亮起。
春去秋来,南荒迎来了又一个丰收的季节。
田埂边,昔日的炉殿轮值者陈二狗,如今已是村中最受尊敬的长者。
他正带着一群半大的孩童,在田野里辨识风向,讲述节气。
孩子们嬉闹着,学着他的样子,将一撮干土扬向天空,看它们飘散的方向。
突然,一名约莫五岁的男童,停止了嬉笑,他盯着风中飞舞的尘埃,仿佛看到了什么,竟直挺挺地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