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初上,昏黄的光晕在殿内缓缓流淌,将雕梁画栋都染上一层暖意。
楚楚独坐镜台前,日间的纷乱心绪如潮水般翻涌,久久难以平息。
那个过于真实的射击梦境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香港警队靶场的硝烟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握枪时的震颤感依稀残留在掌心。而晚宴上那震耳欲聋的火铳轰鸣,更是与梦境中的枪声交织在一起,在她感知的边缘不断回响。
素白的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青丝,楚楚怔怔地望着镜中朦胧的身影,眼神飘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镜中的人影渐渐模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硝烟与热血的训练场。
直到一阵熟悉的龙涎香气淡淡笼罩而来,一只宽厚的手掌轻柔地落在她单薄的肩上,温热的触感透过轻软衣料传来,她才微微一颤,倏然回神。
铜镜里,朱棣俊朗的面容与她一同出现在昏黄的光影中。他唇角勾起一丝温和的笑意,目光落在她朦胧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怜惜。
“累了?”他低声询问,伸手极其自然地取走了她指间那柄雕花玉梳。
玉梳入手温润,他动作生疏却极尽耐心,执起她如瀑的墨发,一下下轻柔地梳理着。梳齿划过青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静谧的殿内格外清晰。
楚楚透过镜面注视着他专注的神情,心头泛起一丝复杂。
这些日子以来,他待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可每当夜深人静时,那个来自现代的张楚楚总会与眼前的柳如眉产生割裂。
楚楚会在镜中端详这张陌生的容颜,会在朱棣唤她“如眉”时恍惚失神,更会在提及火铳时,想起另一个时空中那个持枪的自己。
这份难以调和的割裂感,让她时而沉浸在朱棣的温柔里,时而又像是站在局外,看着另一个女子演绎着不属于她的人生。
朱棣俯身更近,目光在她楚楚脸上流连。这些时日,他看着她与煜儿相处时自然流露的温柔,心底那份对于血脉延续的隐秘渴望,不禁再次涌动。
朱棣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诱哄与深藏的期待,“如眉,我们也该有个孩子了......”
说话间,他仿佛已经看到,她抱着属于他们的孩儿时,那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温柔动人的模样。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在心中生根发芽,再难抑制。
然而楚楚却缓缓转过身,仰头直视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白日梦境中紧握枪械的灼热感,与晚宴上那乌沉火铳的冰冷轮廓,在她脑中彻底重合。
楚楚红唇轻启,清晰地吐露出盘旋已久的念头,“朱棣,我想找你要一样东西,好不好?”
“你想要什么?”他的嗓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纵容,仿佛无论她开口要何物,他下一刻便会亲手捧到她面前。
“火铳,”楚楚仰头看着他,清晰地重复,“我想要一支火铳。”
朱棣明显愣住了,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凝视着她认真的神情,眉头微蹙:“你要此等军国利器做什么?它并非玩物,既危险,又与你平日喜好全然不同。”
“为了护身......”楚楚迎着他的目光,话到嘴边又顿了顿。
她总不能说,那晚看见火铳的瞬间,仿佛触碰到了属于“张楚楚”的某个碎片。那冰冷坚硬的触感,那震耳欲聋的轰鸣,都让她恍惚间回到了那个属于她的时代。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转,随即被她按下,转而给出了一个更合乎情理的解释:“......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被人逼迫却只能以发簪还手的无力。我需要一件真正能震慑别人的东西,或许......也能在必要时保护想保护的人。”
楚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话语里隐去了对小平的担忧,但朱棣却听懂了这份未竟之言。
朱棣凝视着她,想起她素日里的与众不同。他确实无法理解一个女子为何会对火铳产生兴趣,但他信任她的品性与分寸。
沉吟片刻,他眼中的困惑渐渐被一种无奈的宠溺所取代。
朱棣终是松口,抬手轻轻拂过楚楚的鬓发,“罢了,我可以给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使用时务必让我或可信的侍卫在旁。此物凶险,我绝不能让你有半分闪失。”
“我答应你。”楚楚立刻应下,眼中泛起达成所愿的明亮神采。
看着她眼中因获得承诺而亮起的光彩,朱棣虽仍不理解她这特别的念头从何而来,却觉得这份破例的应允是值得的。
那光芒在她眼底流转,竟让他心头那点因火铳而起的疑虑,顷刻间便被这满溢的怜爱淹没了。
也罢,既然是她想要,他便给。
这个念头一起,某种更深的渴望便悄然翻涌。
朱棣忽然俯身,一手稳稳揽过楚楚的腿弯,另一手托住她的背脊,稍一用力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楚楚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攀住他的脖颈。他的手臂坚实有力,怀抱温暖,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朱棣垂眸看她,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这几日他何尝不知她心中芥蒂,淑妃的存在和其他妃嫔,都像一根根细刺扎在她心上
他看在眼里,却无法立时拔除,只能在这夜深人静时,用最笨拙的方式确认她的情意。
他将她轻轻放在榻上,自己则坐在榻边,执起她的手。
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屏风上,随着烛光轻轻晃动。
风随情动,楚楚只眼皮沉沉,似是倦极。
“楚楚......”朱棣轻声唤道,指尖爱怜地描摹着她的眉眼。
张楚楚——这才是她真正的闺名,是她与生俱来的名姓。
每每唤出这个名字,他心口便是一阵发烫。这个名字像是一份独属于他的秘密,将他们紧密相连。
“楚楚......”他又唤了一声,只觉得这名字念在唇齿间,说不出的动听。
朱棣扬唇笑了起来,伸手为她掖好被角。殿内烛火摇曳,他凝视着榻上沉睡的容颜,指尖轻轻拂过她微肿的眼睑,目光深邃而专注。
他的如眉,不,他的楚楚,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烛光在她安静的睡颜上投下细密的阴影,朱棣的思绪却飘回了那日中秋宴饮之上。
谷王行止不堪,而她不过随手拔下簪子反手一击,三分力道,直取耳廓,既能给予教训,又精准地避开了要害。
这般分寸把握,便是他麾下久经沙场的将士也未必能做到如此恰到好处。
一个柔弱的女子,哪来的这般身手与胆识?
每一次当他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她时,她总会展现出更令人惊异的一面。
指尖下的肌肤温软,呼吸均匀,可朱棣却觉得,自己触碰到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她时而流露出的疏离与迷茫,仿佛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她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又带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笃定。
这份神秘如同最诱人的谜题,让他忍不住想要探寻更多,却又在触及她防备的眼神时心生怜惜。
夜渐深,烛火噼啪作响。
朱棣缓缓收拢手臂,将怀中人拥得更紧了些。她在他怀中无意识地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那声音太轻,他没能听清,只觉得心口被什么填得满满当当。
窗外月色清明,透过窗棂洒落一地银霜。
朱棣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吻,这份与众不同,这份藏于娇柔外表下的利刺与锋芒,非但没有让他退却,反而让他更深地陷了进去。
或许,正是这样的她,才让他如此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