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站在院内脸色黑得吓人，面前的一众宫婢皆是低眉顺眼，不敢吱声。
如今小平的身份在这些人眼中并不一般，因着自小在燕王府贴身服侍当今圣上，皇帝将其视为心腹，可现今陛下竟将她亲自拨给了柳妃侍候，众人皆知那妃嫔得了陛下青眼垂注。
可眼下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俱是不敢拿捏，皆是等着小平示下指令。
小平细细忖度，江湖上的赤脚郎中信任不过，想来如今据实回禀速召御医才能算得上是将功补过，瞒着始终不是法子。
小平扬了扬脸，招呼了一小厮上前，又将怀中的牙牌掏出，沉稳而道：“你现在进宫里，请个御医过来。”
霜色漫过燕王府褪金的瓦当，深院里悄然无声，檐下的灯笼摇动着昏黄光芒，唯余一片寒霜般的死寂，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庭院内侍女们匍匐在地，面如死灰，连呼吸都拼命压抑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楚楚隐隐约约听见了男人沉声的质问：“什么时候的事？”
是朱棣。
燕王府内威压过重，这府邸早年间的主人如今已成了新帝，如今生杀予夺之权不过在他的只言片语间，只见朱棣端坐上首，听小平跪地瑟瑟回道：“娘娘昨晚在院中看了一夜的星星，天亮才睡下的，想来是吹了晚风的缘故……是小平伺候不周才让娘娘受寒，望皇上责罚……”
“看星星？”朱棣的脸色愈发阴沉。
袁忠彻适时躬身退道：“禀皇上，娘娘的病症想来是旧疾才导致的头疼不止。”
旧疾……朱棣不愿面对一般的重重阖上双目，真是一个不好的结果。
早年间她的头部遭受重创，错失记忆，本就时而会犯头痛。再加之后来她为了保护他身受箭簇之伤，身子更是被拖累得垮掉。这几年她在皇宫里左右周旋，定吃了不少的苦头。
朱棣缓缓走近，脚步沉滞如陷泥沼，榻上女子面颊苍白显得愈发惊心，他伸出手，指尖悬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着，最终却未敢落下，眉间紧蹙，心口似被冰锥刺穿般生疼。
“臣这就下去开药……”
还未等袁忠彻说完，朱棣心中已有了对策，人居玉宇这地方自从住进来她就好像三灾八难从不间断，当真晦气极了。
“不必了，回宫再说。”
朱棣俯身，臂弯穿过楚楚的腿弯和后背将她拦腰抱起，只觉她的额头无力地靠在他颈侧，大步流星穿过庭院，马车早已静候在燕王府大门。
朱棣抱着楚楚踏上鎏金的踏脚凳，弯腰钻进车内。他将她轻柔地安置在狐裘软榻上，用锦被仔细裹紧，车帘无声落下，隔绝了最后一丝清冷夜色。
车夫一声压抑的轻叱，车轮缓缓碾过青石板路，楚楚没有想到，她和朱棣四年后的重逢，在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是这样和他一起进了应天皇宫。
“朱棣？……”
马车之内，楚楚沉沉醒来，脑袋两侧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这才发觉自己此时此刻正在被朱棣横抱在他腿上，腰间被他用臂膀强硬箍住，令她动弹不得分毫。
“如眉，你可曾好些了？”话语间温柔清润，朱棣轻言哄道：“如眉，是我不好，不应把你一个人丢在燕王府的。”
他讷讷地说着，又不自觉将臂弯收紧了三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半步。”
楚楚一路没有多言，只是难得任由自己倚靠在他的怀里。
头疼得厉害。
这一次病发来势凶猛，楚楚昏睡了足足三日方才转醒，小平守在殿内已经多日不曾合眼，见得楚楚醒来，面带喜色，“娘娘您终于醒了，您这一睡就是三天。”
楚楚被小平扶着起来靠在床头，她看着完全陌生的地方搞不清状况，只觉能嗅到浓重的药香，外殿还立着几个垂首的宫婢。
小平哽咽着声音又道：“娘娘有所不知，皇上这几日彻夜不眠的守着您，方才有要紧事离开了，等皇上回来见您醒了定是很欢喜。”
楚楚来了精神，拖着疲软的身子下了床榻，这地方以内外二殿做主殿，坐西朝东，南窗正对御花园荷池，墙内遍植芭蕉，碧影掩映间露一重垂花门，穿堂风过，素纱帘漫卷如烟，极是清凉宜人。
她还记得她和朱棣一同入了宫，可她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这儿是哪儿？”
小平回道：“回娘娘的话，这里是西宫。”
“西宫？！”
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明朝南京的皇宫她混了很多年，这座皇宫占地面积极大，东西南北各有东华门、西华门、午门和玄武门座守。而皇宫分为外朝和内廷两部分，外朝的核心从入午门始为奉天门，内为正殿奉天殿，殿前左右为文楼、武楼；后为华盖殿、谨身殿。而内廷部分包括乾清宫和坤宁宫，以及东西六宫，这些都是皇帝和妃嫔居住的地方。
西宫……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地方临近龙德门，从这道门穿过去就是皇帝的寝殿乾清宫。
先前她是大内侍卫总管，负责保护皇宫安全，但主要职责范围皆是在外朝，内廷之处也主要负责皇帝的安全，这后宫之地她这个“大内侍卫总管”还从来没有踏足过。
“病还未好，怎的就出来吹风？”
沉冷的男声打破了寂静，朱棣快步而来，只站定在楚楚面前，随即一只手圈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抄着她的腿弯，打横抱起了她直往内殿而去。
朱棣将人重新放置于床榻上，又替楚楚盖好了被子。
小平躬身捧着药碗和腌渍的小碗蜜饯进来，打破了平静，“皇上，娘娘的药煎好了。”
朱棣端过药碗，大手一挥便将小平挥退，舀了一勺汤药放在嘴边吹凉，又递在楚楚唇边。
楚楚喝下他喂的一勺汤药，苦涩难耐的滋味在口中化开，令人难以下咽，那味道直接呛到了嗓子里苦得小脸皱成一团。
朱棣看了不禁失笑，忙捏了一颗海棠果喂给楚楚，“吃颗蜜饯会好些。”
楚楚将那蜜饯子含住，唇瓣便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指尖，他的心好像被什么物什轻轻挠了几下。
朱棣温言而问：“头还疼吗？”
楚楚看了看他，只回道：“好多了。”
朱棣的眉头微有蹙起，他现在还记得初见她时也是像这般整夜闹头疼，那时她像只猫儿一样缩在他的怀里，仰着头笑吟吟望着他点头，说着“但是有你在，我可以忍受”。
想是病体尚未恢复，朱棣将楚楚重新安置于床榻上，又嘱咐言道：“御医说过你的旧疾需得好生将养才可痊愈。”
“是我不好，竟不知你病重至此。如眉，我亏欠你良多，往后我皆补偿给你……”
楚楚看见他满是心疼的眼睛，一时握住他的手，紧摇头道：“我没事，朱棣，你不要担心。”
一连多日，朱棣日日赶来，似是要亲眼盯着楚楚把药服下才肯放心，偶尔的也会回来陪楚楚用膳，余下的时间便是去处理政务。
楚楚有小平陪着倒也不至于太过无聊，只是楚楚拒不肯出屋，似是将自己藏了起来一般，话也变得少了许多。
小平替楚楚挽好发髻，一袭青色的丝锦裙，一个简单的碧玉金步摇，素雅淡颜，似是又见到了当年的燕王柳妃。
朱棣从外走进，见得楚楚已不再似前几日那般病态，心中也是雀跃不已，道：“看着精神好多了。”
楚楚微笑着应下，“已经没事了。”
“但是药还是要按时服用，才能药到病除。”
楚楚看着小平又端来药碗，把它交到朱棣手上，她知道又要喝这该死的中药，一勺子一勺子喝好像是在上刑，要是能打吊瓶就好了。
楚楚在心里暗骂，却如往常一般喝下汤药，在朱棣递来那颗海棠果时她正要启口含下，却不料那果子便被朱棣咬在了口中，转瞬间她已是被他伸手扯过倒在他的怀中，朱棣俯首便将那口中蜜果强行哺给了她。
楚楚的眼眸倏忽睁大，只觉唇齿间搅动着他独有的气息混着蜜饯的香甜，朱棣用手掌牢牢扣住楚楚脑后。
她是他朝思暮想了四年的人，男人越来越纷乱的气息将她紧紧裹挟。
不知过了多久，楚楚似是忘了呼吸，待朱棣放过她时倒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躺在他的怀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息。
朱棣用手轻轻捏着她的下颌，轻声一笑：“怎的与我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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