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分形公式

高考倒计时牌翻到"43"时，贺云斐在实验楼顶楼发现一株幸存的菌丝。它攀附在消防栓锈蚀的螺纹上，正对着香港方向发出微弱的脉冲光。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真空管要采集标本，身后却传来教导主任的怒喝。菌丝在镊子尖炸成星屑的刹那，他忽然想起许杳的钨丝戒指曾在这里监测到相同频率的心跳。

午休时间的教室闷热如培养箱。许杳把《高考英语3500词》垫在《天体物理导论》下面，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分形树——去年冬天贺云斐教过她，说这种无限重复的图形像他们培育的菌丝网络。前排男生突然转身借涂改液，带起的风掀开书页，露出夹层里发黄的天文馆票根。

"许杳，有人找！"走廊传来起哄声。她抬头看见贺云斐的影子被正午阳光压扁在门框上，白衬衫第三颗纽扣的豁口里晃着银链，坠子是她摔碎的那支离心管磨成的棱镜。

他们隔着三排课桌对视，菌丝形状的沉默在空气中疯长。贺云斐举起手中的保温杯，杯壁凝结的水珠正沿着北纬30°线滑落。许杳知道里面泡着决明子——上周模考时她低血糖昏倒后，他就再没喝过薄荷茶。

"天文社要清空储物柜。"贺云斐的声音像隔着重力透镜传来，"你的观测日志还在恒温箱里。"

穿过连廊时，紫藤花瓣落进许杳的帆布鞋。她数着地上的光斑，发现每走七步就会踩到贺云斐缩短的影子。储物柜开启的瞬间，干燥剂爆裂的轻响惊醒了沉睡的菌丝标本，它们在玻璃皿里发出临终的蓝光，恰好拼出香港的经纬度坐标。

"上个月我去看过珠江夜航。"许杳突然说。她擦拭目镜的绒布上沾着岭南的木棉花絮，"那些货轮的航迹灯，很像我们培养的发光菌群。"

贺云斐正在整理星图的指尖一顿。蛇夫座的星辉落在他手背结痂的烫伤上，那是上周做铝热反应实验时，恍惚间把许杳的港澳通行证编号当成了化学式。

"清华的实验室有低温荧光显微镜。"他抽出压箱底的《费曼物理学讲义》，扉页夹着许杳修改论文时的便利贴，"比我们那台老古董强二十倍。"

许杳的自动铅笔突然在星图上划出裂痕。大犬座天狼星的标记被截成两段，像他们此刻横亘的南北轴线。贺云斐摸出口袋里的高铁票根，G79次列车的时刻表上，北京西到香港西九龙需要八小时五十六分——比菌丝完全衰变的时间还少四分钟。

黄昏的骤雨来得猝不及防。他们在储物柜的霉味里躲避教导主任的巡查，贺云斐的白衬衫贴着许杳的校服外套，潮湿的水汽中浮动着当年培养液的腥甜。许杳的钨丝戒指突然震动，传感器显示两人的心跳正以黄金分割比例共振。

"上周我解开了分形公式。"贺云斐在玻璃雾气上画曼德博集合，"当迭代次数趋向无穷，南北的边界就会消失。"菌丝标本突然在暗处发光，将数学符号投射在许杳颤抖的睫毛上。

教导主任的手电光刺破暮色时，贺云斐将最后一管菌种塞进许杳书包。菌丝沿着帆布纹路生长，在夹层里拼出三维坐标系：x轴是未名湖的涟漪，y轴是维港的霓虹，z轴则是他们共同调试过的光谱仪参数。

许杳在雨中奔向教学楼时，菌丝正在书包里编织荧光网。贺云斐留在储物柜的《天体物理导论》里，夹着撕成两半的自主招生表——北京的雪花与岭南的木棉，在分形公式里终将长成同一株量子纠缠树。

晚自习的灯光亮起时，许杳在草稿纸上画下第43道分形枝桠。贺云斐的短信突然震动整个教室："当菌丝网络足够庞大，八小时五十六分不过是两次心跳的间隔。"窗外的雨丝正在玻璃上描摹北回归线，而他们的光年，才刚刚开始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