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经纬线

菌丝最后一次发光是在百日誓师大会那天。许杳隔着教室玻璃看贺云斐上台领奖，他白衬衫口袋里还装着真空封存的荧光菌株，在阳光下泛着死寂的灰。校长将"青少年科创金奖"证书递给他时，后排女生举起手机，镜头反光如利刃划过年华。

晚自习的教室总漂浮着速溶咖啡的气味。许杳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垒成碉堡，却在草稿纸上画满经纬线。北纬40度的箭头刺穿北京，南纬22度的虚线漫向香港，中间横亘着他们养过菌菇的恒温箱——此刻正躺在储物室积灰，培养皿里的荧光早被成摞的试卷掩埋。

周五放学的铃声刚响，贺云斐就堵在了一班后门。他校服袖口还沾着上周模考的条形码，黑眼圈比菌丝最盛时还要深。"实验室..."他喉结滚了滚，"能来吗？"

霉菌斑在培养箱玻璃上织成蛛网。贺云斐撬开密封条时，许杳看见菌株标本上结着霜——是二氧化碳灭火器的残留。他手指抚过他们刻在箱底的公式，指纹粘走了最后一丝荧光。

"北京理工的自主招生过了。"贺云斐突然说。黄昏的光从气窗斜劈进来，将他割成两半："他们看中了菌丝的光电特性研究。"

许杳正擦拭着目镜，医用棉球卡在了螺纹里。她想起上周在招生网刷到的界面：中山大学外语学院在岭南的榕树荫下泛着翡翠光，报名截止日期是明天。

"香港的面试通知..."她开口时，贺云斐正拧开荧光素钠的试剂瓶。液体滴落的刹那，菌尸突然迸发回光返照般的幽蓝，将两人的影子钉在墙上。

那抹蓝持续了二十三秒。足够贺云斐看清许杳压在笔记本下的港澳通行证，足够许杳数清他袖口磨出的第七个线头。菌丝在彻底熄灭前拼出莫尔斯密码的"再见"，像极了去年暴雨夜他教她破译的情话。

"我查过高铁时刻表。"贺云斐突然把试管捏出裂痕，"北京西到深圳北最快八小时四十六分。"菌株粉末从他指缝簌簌而落，在地砖缝里长出虚拟的等高线。

许杳的自动铅笔芯突然折断。她盯着草稿纸上重叠的经纬线，发现北京与香港的夹角恰好是那日天文台望远镜的仰角。贺云斐的白球鞋碾过菌丝残骸，吱呀声惊醒了休眠的恒温箱，数字面板突然闪烁：37.2℃，是他们第一次发现共生菌的体温。

暮色漫进来时，储物柜突然倾倒。四百二十只折纸星星涌出来，每颗都写着菌株的培育参数。贺云斐弯腰去捡，后颈的银河疤痕在阴影中忽明忽暗："上周我在图书馆，看见你在查岭南的天气。"

许杳的帆布鞋尖正抵着北纬39.9度的地砖缝。她想说香港的实验室也有低温离心机，想说珠江的夜航船会经过发光藻类繁殖区，最后却掏出手机——屏保还是他调试光谱仪的背影，肩线被应用程序图标切割得支离破碎。

警报器突然尖啸。贺云斐条件反射地护住她往墙角退，却撞翻了当年装柠檬茶的玻璃罐。糖渍在墙上漫成中国地图的形状，菌尸粉末正顺着水渍流向南北两极。

当保安的手电光刺破黑暗时，许杳的指尖正悬在贺云斐掌心上方。三厘米，是他们此刻的最近距离，也是未来两千公里的等比缩影。菌丝在最后一刻复活，沿着地砖缝生长成发光的经纬网，将北京与香港织进同一张网。

"等高考完..."贺云斐的尾音消融在锁门声中。许杳摸到口袋里的钨丝戒指，传感器显示两人的心率正以不同频率共振。她忽然想起那个光电效应公式：E=hv-Φ。或许有些爱注定要跨越逸出功的阈值，在南北极之间寻找新的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