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殿内死寂。
龙涎香的烟气仿佛被无形的压力凝固,沉甸甸地悬在空中,一丝也飘不起来。
明德帝萧若瑾背对殿门,高大的身影在窗格投下的光影里,像一尊没有情绪的石雕。
他的目光,落在御案上一份浸染了暗沉血迹的密报上。
“若风重伤,至今昏迷。”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起伏,却让殿内凝固的空气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敲在跪于殿下的萧凝芷心上。
“浊清,死在了朱雀街。”
萧若瑾终于缓缓转过身。
那张与萧若风有着七分相似,却远比他阴沉冷硬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兄弟情深的悲痛。
只有一片领地被侵犯,属于帝王的森然。
他的视线越过长长的御阶,精准地钉在萧凝芷的身上。
“药人之毒,毫无进展。”
“天启城内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朕的子民正在暗处,一个个变成失去人性的野兽。”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金线绣成的龙纹在衣摆上流动,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萧凝芷紧绷的神经上。
“凝芷。”
他终于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
“你是执掌内卫司与六扇门的长公主,是朕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怒火终于撕开了伪装的平静。
“可现在,这把剑钝了!锈了!只顾着在你那个暗河大家长的身上磨蹭!”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重,带着露骨的羞辱。
萧凝芷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遮住了凤眸里所有的情绪。
“皇兄,臣妹并未玩忽职守。”她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死水,“药人之事牵扯甚广,背后势力远超想象,臣妹已查到线索。”
“线索?”
萧若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笑。
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刮骨钢刀般的讥讽。
“说来听听,是什么样的线索,能让你把天启城的安危,系在一个江湖郎中的身上?”
“药王谷神医白鹤淮,医术通玄,于解毒一道天下无双,她对药人之毒,已有了眉目。”萧凝芷不卑不亢。
“白鹤淮?”
萧若瑾的笑声戛然而止。
“好一个白鹤淮!暗河执伞鬼苏暮雨的红颜知己,暗河新任大家长苏昌河的座上宾!”
他猛地俯下身,一把攥住萧凝芷的肩膀,五指如铁钳,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肩骨。
“凝芷!你是在告诉朕,你把北离的安危,交到了一个杀手组织的手里吗?!”
“你忘了九霄城外,你是如何放虎归山?忘了四淮城,你又是如何为了那个男人,与自己的亲侄儿刀兵相向?!”
他双目赤红,俊朗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现在,你还要将朕的江山,当作你与那个杀手调情的筹码吗?!”
尖锐的痛楚从肩膀传来,但更痛的,是那一句句诛心之言。
萧凝芷猛地抬起头。
那双死寂的凤眸里,终于燃起了一簇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的火焰。
“皇兄,你在怀疑我的剑,还是在怀疑我的心?”
“朕只信朕看到的!”
萧若瑾的怒火被她这近乎挑衅的眼神彻底点燃,他猛地松开手,像是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嫌恶地退后两步。
“你让朕失望,太失望了。”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绝对的冷酷与决断。
“看来,这把剑,朕是使不动了。”
他转身,大步走回御案之后,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直,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胆寒。
“瑾宣。”
一直垂首立在殿角阴影里的大监瑾宣,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手上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
“传朕旨意。”
瑾宣尖细的嗓音,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响起,一字一句,都像是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萧凝芷的脸上。
“长公主萧凝芷,玩忽职守,行事不端,着即日起,禁足于长公主府,闭门思过!”
“无朕旨意,不得外出!”
“其掌内卫司、六扇门之权,暂由金吾卫新任统领赵克接管,彻查药人一案!”
“限期一月,若无进展,提头来见!”
赵克。
那个在典叶手下,凭着一身军功与绝对忠诚,从底层爬上来的狠角色。
皇兄这是……要将她彻底架空。
不止是收回了她的权柄,更是将一把新的、更听话、也更粗暴的刀,架在了天启城的脖子上。
也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金砖的寒气,顺着膝盖,一点点侵入骨髓。
萧凝芷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时,眸中那簇绝境里燃起的火苗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片被冰封万里、再无生机的死寂。
她叩首。
光洁的额头,重重触及冰冷的地面。
“臣妹……”
“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