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夜空下,杀机并非只盛开在一处。
琅琊王府的死寂尚未传开,朱雀大街的杀伐已然沸腾。
朗月被血色与阴云吞噬。
一道剑光撕裂了长街的夜幕,它不再是清冷的月华,而是被强行扯碎、凝聚、压缩后,化作一条奔腾的死亡之河,直斩而出。
剑气所至,青石板寸寸龟裂如蛛网,两侧的商铺门窗在无声的战栗中化为齑粉。
然而,立于剑气风暴中心的那道枯槁身影,却不闪不避。
前朝大监浊清,面对这足以斩断山岳的一剑,喉咙里发出一阵骨头摩擦般的干笑,眼中满是癫狂。
“很好!暗河的执伞鬼,便让咱家看一看,你的极限究竟在何处!”
他双臂张开,宽大的监袍无风自鼓。
一股无形的吸力自他体内爆发,竟如深海巨涡,将那漫天剑气尽数吞入体内!
“虚怀功?”苏暮雨的声音冷得像剑锋,“你想吸走我的剑气,助自己破境?”
他手腕一振,细雨剑的剑尖再次递进一寸。
一堵无形的气墙死死挡在浊清身前三尺,剑尖与气墙摩擦,发出令人耳膜刺痛的尖啸。
“苏家主真是聪明。”浊清的笑意更浓,只是那笑里没有半分赞许,只有毒蛇般的阴冷,“若非此刻为敌,咱家或许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我和大监,永远不会成为朋友。”苏暮雨的回答,没有一丝温度。
“哼,于黑暗之中苟活的蝼蚁,倒有与之不配的骄傲。”浊清冷笑。
“我们身在黑暗,心向光明。”苏暮雨一字一顿,手中之剑又往前递进一分,“而你们,立于光明之下,心却早已烂在阴影里。”
“一厢情愿!”浊清的脸色猛地一沉,尖声嘶吼,“你的大家长,那个你最信任的兄弟,早已将你抛弃!他现在正在长公主的温柔乡里,乐不思蜀!你还在这里为他卖命,可悲!可笑!”
苏暮雨闻言,那双沉寂的眸子,终于泛起了一丝涟含。
那不是动摇。
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平静。
“浊清大监,”他忽然幽幽地开口,“你信不信,这世间,存在着一种绝对的相信?”
浊清一愣。
“我和昌河。”
“我和暮雨。”
两道声音,一道清冷,一道沙哑,在同一时刻,从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响起,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就是一种绝对的相信!”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袭黑衣如剥落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浊清的身后。
一只手掌。
一只缠绕着黑红色不祥死气的手掌,带着焚尽一切的暴戾与疯狂,猛地印在了浊清的后心!
轰——!
苏昌河!
他这一掌,不仅催动了自身的阎魔死气,更像一枚火星,瞬间引爆了浊清刚刚强行吸入体内的、属于苏暮雨的磅礴剑气!
两股力量在他体内轰然炸开!
强大的气浪以浊清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整条朱雀大街都在这股力量下剧烈地颤抖、哀鸣!
“噗!”
浊清一口黑血喷出,身形剧烈摇晃。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身后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嘴角的弧度咧到最大,一双桃花眼在月下亮得骇人,像两簇从地狱深处烧上来的鬼火。
“大家长……”
“是我。”
苏昌河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宣告宿命的残忍。
“暗河的大家长,你浊清的——送葬师!”
送葬师!
当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苏昌河的脑海中,一幅尘封了二十年的血色画卷,轰然炸开!
苗疆,偏僻山村。
火焰吞噬了木屋,将夜空烧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空气里,弥漫着烤肉的焦臭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
他死死抱着幼小的弟弟,躲在尸堆里,透过指缝,看到一个穿着内监服饰的男人,正用一方白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溅到的血迹。
那个男人,比现在年轻得多。
但那张脸,那双阴鸷狠毒的眼睛……
就是浊清!
是你!
原来是你!
二十年的梦魇,二十年的血海深仇,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要将天地都焚烧殆尽的杀意!
“我还以为大家长被困在了长公主府,原来……来去自如啊!”浊清感受着苏昌河身上那股几乎要将他撕碎的杀意,不惊反笑,笑声中透着玉石俱焚的疯狂。
他猛地怒喝一声,将体内所有残存的真气尽数逼出,直冲云霄!
刹那间,风云变色,铅云汇聚,一道道银蛇在云层中疯狂乱舞!
轰隆!
一道粗如水桶的九天惊雷,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势,从天而降!
目标却不是苏昌河,而是他正前方的苏暮雨!
“暮雨!”苏昌河双眼赤红。
苏暮雨神色不变,手中细雨剑猛地向上挥出,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剑芒逆天而上,竟是要硬撼天威!
轰——!
一声巨响,仿佛天地都为之失声。
那道惊雷,竟真的被他一剑劈散!
狂暴的雷光在那一瞬间,将整座天启城照得亮如白昼!
可苏暮雨也被这股巨力震得连退七八步,气血翻涌,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浊清眼中杀机一闪,正欲趁势追击,一个身影却比他更快!
“这世上无人能困住我。”
苏昌河已再次欺身到浊清面前,一字一顿,声音里是彻骨的寒意与无边的狂傲。
“除非,我愿意!”
话音未落,他已对着浊清连挥三掌!
阎魔掌!
每一掌都带着来自九幽的死气,掌风呼啸,仿佛有无数恶鬼在嘶吼!
浊清被剑气所伤,又遭偷袭,早已是强弩之末,却依旧咬牙连接三掌!
砰!砰!砰!
三声巨响,两人身下的地砖尽数炸裂,气劲四射!
最后一掌对撞,两人同时暴退。
浊清止住身形时,衣衫轻扬,看似云淡风轻,身上却有无数道细微的血箭狂飙而出,整个人瞬间成了一个血葫芦。
而苏昌河止步之时,右脚猛地往下一跺!
轰!
脚下的青石板路被他硬生生踩出一个深坑,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出数丈之远!
他强行将翻涌的气血压下,代价是嘴角溢出的一缕鲜血。
但他不在乎。
他看着已是油尽灯枯的浊清,那双桃花眼里,只剩下复仇的狂喜!
“二十年了……”他舔了舔嘴角的血,笑得灿烂而残忍,“老狗,我终于……找到你了!”
浊清瞳孔骤缩,死死地盯着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
但,晚了。
苏昌河的身影,再次动了。
他化掌为爪,五指如钩,直取浊清的天灵盖!
他要亲手,捏碎这个让他做了二十年噩梦的头颅!
浊清想躲,可苏暮雨的剑,比他更快。
一道无声无息的剑光,从他身后亮起,精准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浊清的身体,僵住了。
他低下头,看着穿胸而过的细雨剑,又缓缓抬起头,看着苏昌河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快意的脸。
“我何时……见过你……”
他喃喃着,眼中的生机,如退潮般迅速消散。
苏昌河的五指,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为这场迟到了二十年的复仇,画上了句点。
朱雀大街,重归死寂。
“我得回去了。”苏昌河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沙哑。
苏暮雨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眉峰微不可查地蹙起:“回哪儿?”
苏昌河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疯狂和病态的宠溺。
“当然是回她身边。”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仿佛刚刚捏碎的不是仇人的头骨,而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核桃。
“我偷偷跑出来这么久,她要是醒了看不到我,会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