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第一道数学课总是沾着催眠的魔咒,邓夏初却觉得今天阳光格外锋利。后桌传来笔尖叩击桌面的轻响,每一声都精准踩在她心跳间隙。齐珉卿的椅子忽然向后挪动半寸,木质地板发出细微呻吟,她后背立刻绷成拉满的弓弦。
数学老师这道题有没有同学自愿上来解?
数学老师敲着布满裂痕的黑板,三角板阴影罩住半个讲台。邓夏初盯着复合函数题,草稿纸上的数字正在融化成黏稠的糖浆。
椅腿与地面摩擦声刺破沉寂,薄荷味的风掠过她耳际。齐珉卿单手插兜走上讲台,粉笔在他指间转出残影。邓夏初看着少年清瘦的腕骨划开阳光,板书时肩胛骨在衬衫下起伏如振翅的白鸟。
齐珉卿定义域优先考虑分母不为零。
他的声音像冰镇汽水漫过盛夏柏油路,粉笔灰簌簌落在袖口,洇出星云状的灰斑。当最后一笔重重落下时,自来熟的前桌转头。
凌央央他解题速度比老张还快!
邓夏初慌忙捂住滚落的橡皮,抬头正撞见齐珉卿漫不经心转回座位的模样。少年后颈碎发被风扇吹得蓬起,经过她课桌时,一本蓝皮竞赛题集从臂弯滑落,书页间飘出张泛黄的琴谱。
她下意识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到纸张边缘,对方已俯身捞起琴谱。齐珉卿屈膝时校裤绷出流畅的腿部线条,洗发水味道混着钢笔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邓夏初的呼吸卡在喉咙里,看着他迅速将琴谱夹回书中,指节上未愈的擦伤渗出淡红血丝。
齐珉卿谢谢。
这次是齐珉卿先开口,眼尾泪痣被逆光晕成模糊的墨点。邓夏初的"不客气"还含在舌尖,少年已经陷回座位继续转笔,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她的幻觉。
蝉鸣突然汹涌如潮。
午休时凌央央捧着便当挤过来,不锈钢餐盒"哐当"砸在课桌上。
凌央央纯话痨一个又带点颜控,自从数学课上忍不住转身分享后,彻底缠上了邓夏初,短短一上午时间两人已熟络起来。
凌央央你今天第四次偷看后桌了。
邓夏初的筷子戳破玉子烧,溏心蛋黄缓慢漫过米饭。
凌央央他手上那道伤口,听说昨天和高三抢篮球场挂彩的。
窗外忽然传来篮球撞击铁网的轰鸣,邓夏初转头望去,齐珉卿正单手撑着看台栏杆翻身跃下,阳光将他投在水泥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像道未干透的墨迹。
她数着他运球的节奏,十七下后突然起跳。篮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却在入筐前被斜刺里冲出的身影截断。人群爆发的欢呼声中,齐珉卿踉跄着后退两步,右手护腕滑落半寸,露出渗血的纱布。
邓夏初猛地站起来,冰镇乌龙茶在桌角晃出涟漪。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攥着医务室通行券站在体育馆拐角。消毒水气味从虚掩的门缝溢出,她听见校医无奈的叹息。
校医这周第三次了,伤口再裂开会留疤。
齐珉卿死不了。
齐珉卿的声线裹着运动后的沙哑,金属器械碰撞声里混进撕扯绷带的脆响。邓夏初盯着脚尖前晃动的光斑,通行券被汗水浸透的边角正在慢慢卷曲。
预备铃炸响的瞬间,门轴吱呀转动。她慌忙后退,后背撞上冷硬的瓷砖墙。齐珈卿逆光立在门口,新换的绷带白得刺眼,右手食指还勾着沾血的旧纱布。
齐珉卿找我有事?
他挑眉,汗湿的额发贴在眉骨。邓夏初的视线无处安放,最终落在他锁骨下方晃动的银链,吊坠是枚缺角的齿轮。
通行券从指间飘落,她转身逃进走廊肆虐的穿堂风里。身后传来极轻的笑声,像蝴蝶掠过三月的溪面。直到冲进洗手间,她才敢看镜中自己涨红的脸——方才慌乱间,她竟把写着名字的英语听写本遗落在医务室门口。
傍晚值日时,粉笔灰在夕阳里浮沉如金粉。邓夏初踮脚擦黑板,突然发现最上沿留着串极小的函数式。是齐珉卿上午解题时的笔迹,被值日生粗心地遗漏在角落。
鬼使神差地,她用抹布小心避开那串公式。转身时却撞见齐珉卿倚在后门框上,肩头落满橙红霞光。他晃了晃手中的听写本,扉页姓名被血迹晕染成浅粉色。
齐珉卿邓夏初。
他念她名字像在拆解某种精密仪器,目光扫过她护在身后的黑板。
凌央央的惊呼从走廊传来时,齐珉卿已经将本子放在讲台上。邓夏初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黑板槽里的粉笔头不知何时排成了函数坐标系。
当晚的数学作业本上,她盯着那道拓展题迟迟无法落笔。草稿纸角落悄悄冒出个齿轮图案,等惊觉时,函数式的解算过程里已经掺满凌乱的心跳频率
十点整,台灯光晕染黄了窗外的香樟树影。邓夏初翻开英语听写本,发现最后一页多出行张扬的字迹——"定义域错误会导致函数无解",像是某种晦涩的忠告。
压在语法书下的琴谱复印件突然露出边角,那是白天从齐珉卿书里飘落的《月光》第三乐章。她轻轻抚摸那些狂乱的音符,突然听见心底冰层碎裂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