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

消毒水的气味里混进海风的咸涩，我数着ICU监护仪的滴答声，指尖缠绕着那根褪色的红鞋带。江临的睫毛在昏迷中颤动，仿佛在重绘记忆的星图。警方破门而入那天的暴雨，将福利院的罪恶冲上岸滩，李医生在跨海大桥上的车祸现场，机械义眼还在闪烁实验数据。

"患者出现逆行性遗忘。"主治医师的钢笔划过病历本，"可能会丢失部分创伤记忆。"母亲将佛珠缠在监护仪支架上，檀香终于盖过血腥味。

江临在第七个日出时分苏醒。他望向我的眼神像初春融化的溪水，清澈得令人心慌："我们认识吗？"呼吸面罩上的白雾模糊了嘴角的弧度，那曾是我最熟悉的温柔角度。

警方送来的结案通知书在床头柜上泛着冷光。林柚的骨灰盒摆放在医院往生堂，她的儿童手表循环播放着弟弟的呓语。我握住江临冰凉的手，将红鞋带系在他腕间："要绕两圈再打结。"

复健室的落地窗外，紫藤花开得像那年福利院的毒藤。江临的指尖抚过画板，无意识勾勒出小刺猬的轮廓。我数着他颤抖的腕骨，在第三十七次颤抖时，他突然说："你后颈的疤痕像蝴蝶。"

暴雨骤临的傍晚，我们在储物间发现林柚的帆布包。夹层里藏着微型硬盘，监控视频显示江临坠海那夜，李医生的机械臂在最后时刻注射了记忆血清。海浪将江临冲上礁石时，他口袋里塞满被盐水泡胀的画稿——全是我七岁到十七岁的模样。

母亲开始每天煲椰子鸡汤，砂锅边缘的油渍渐渐覆盖水晶指甲的划痕。江临在餐桌上总是多摆一副碗筷，直到某天清晨我发现他在给空气夹菜："柚柚不爱吃鱼丸。"

仲夏夜的海边，我牵着他踩浪花。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又揉碎，江临忽然蹲下给我系鞋带。他的手指在脚踝处停顿，潮水漫过手腕时，他仰头的角度与十七岁那夜重合："小舟，我好像忘记很重要的事。"

我摊开掌心，露出被他指甲掐出的月牙痕。远处灯塔开始闪烁，江临的瞳孔突然收缩，他颤抖着摸向我锁骨下的芯片疤："监护者程序...继承人..."破碎的词句混着咸涩的海风，像散落的拼图。

警方在福利院地下室挖出七百枚芯片，排列成鸢尾花的形状。结案发布会上，我展示江临背上的疤痕照片，闪光灯亮起的刹那，他忽然捂住耳朵蜷缩在证人席角落——那是被电击训练时的条件反射。

回家的出租车里，江临将额头贴在我后颈的蝴蝶疤上。他的呼吸带着椰子鸡的甜香："今天医生说我曾有个妹妹。"梧桐树影掠过他迷茫的眼睛，"她是不是很爱哭？"

阁楼改造的复健室里，老式收音机突然播放福利院的催眠曲。江临正在教我折纸船的手突然僵住，蜡油滴在虎口咬痕处，他无意识哼起林柚常唱的旋律。当纸船堆满窗台时，我们发现每只船腹都藏着褪色字迹：要保护小舟。

立秋那日收到江柚的明信片，他推着李医生的轮椅站在海边疗养院。照片背面写着："监护者程序终止，哥哥说潮汐里有答案。"江临对着浪花出神，突然将红鞋带系上我手腕："这次不打结了。"

深夜急诊室的蓝光下，江临因芯片后遗症抽搐。我握着他刻满正字的手背，听他呢喃七岁时的雨夜秘密："藏在阁楼第三块地板下的草莓糖...别让妈妈发现..."护士递来的镇定剂泛着薄荷光泽，与他当年被注射的药剂一模一样。

母亲在晨光中拆掉佛珠，将檀木籽种在庭院。江临蹲在紫藤架下埋藏林柚的儿童手表，突然抬头问我："你见过会系鞋带的刺猬吗？"他沾着泥土的指尖划过我眼角的泪，这个动作他重复了十七年。

暴雨再次席卷城市时，我们窝在阁楼看旧照片。江临的指尖在玻璃相框上描摹，当闪电照亮我后颈时，他突然吻去我耳后的雨珠。这个瞬间他既像十七岁的哥哥，又像某个崭新的存在，带着被潮水重塑过的温柔。

结案后的第一个晴天，警方在港口立起纪念碑。江临将最后一枚芯片抛向海浪，忽然握紧我的手："虽然不记得，但这里很痛。"他按着心口微笑，海风掀起衬衫下摆，露出腰间新纹的刺猬图案——正蜷成守护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