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记得2003年的梅雨季。弄堂口的梧桐树浸在青灰色雨幕里,枝桠间垂落的雨珠像一串串水晶帘子。母亲新烫的鬈发沾着水汽,在路灯下泛着橘红的光。
"小舟,叫哥哥。"她冰凉的手按在我肩上。
柏油路面蒸腾着暑气,我的塑料凉鞋里积着雨水。斜对门阿婆支起木窗探头张望,二楼麻将声突然轻了下去。十二岁的少年站在生锈的防盗门前,湿透的白衬衫紧贴着蝴蝶骨,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锁骨窝积成小水洼。
"江临。"他说话时喉结轻轻滚动,睫毛上还挂着雨。我注意到他右手指节有结痂的伤,虎口处月牙形的疤像枚褪色的邮票。
阁楼木地板咯吱作响,母亲的高跟鞋声在楼下远了。江临背对我换下湿衣服,后腰赫然横亘着暗红伤痕,像条蜈蚣趴在苍白的皮肤上。我攥着毛巾的手一抖,棉织物掉进积水未干的脸盆。
"别告诉阿姨。"他转身时已经套上旧T恤,嘴角翘起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就说我在学校摔的。"
窗外炸开闷雷,老式吊灯在墙上映出摇晃的暗影。江临蹲下来给我系运动鞋带,他后颈的发茬沾着水光,闻起来像淋过雨的青苔。我想起父亲葬礼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黑伞边缘不断坠下雨帘,泥土腥气混着百合香直往鼻子里钻。
母亲在楼下喊我们吃饭,瓷勺碰着砂锅叮当响。江临往我碗里夹鱼丸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的烫伤。新爸爸喝汤的声音很响,油渍顺着下巴滴到报纸上。
"下个月转学手续就能办好。"报纸后传来含糊的声音,"阿临你要照顾好弟弟。"
江临的筷子尖在米饭里戳出小坑,我数着他睫毛投下的阴影,足足有七道。阁楼传来雨漏敲打铁皮桶的声响,吧嗒,吧嗒,像走不准的时钟。
夜里我被雷声惊醒时,发现江临蜷在钢丝床边缘。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见他睡衣下摆卷起一角,腰侧淤青泛着紫。他呼吸间有淡淡的血腥气,手指在睡梦中仍维持着防卫的姿势。
我轻轻碰了碰他手腕结痂的伤口,他突然翻身将我箍进怀里。樟脑丸的气息混着少年体温扑面而来,他下巴抵在我发顶喃喃:"别怕..."
晨光初绽时,我数清他锁骨上有三颗小痣,排列成歪斜的北斗七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