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哪吒已经盘腿坐在染缸旁的青石板上。他咬着半根油条，左手翻着订单簿，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缸沿画圈——那是混天绫缠枪时的习惯动作。靛蓝染料在他指尖晕开，像极了当年陈塘关外翻涌的海浪。
"第七批补货单。"敖丙的声音混着桂花香飘来。他今日换了件竹青窄袖衫，腰间别着老绣娘编的五彩丝绦，乍看像个江南书生。只是递册子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淡青的龙鳞纹路。
哪吒抓过册子，油渍在纸页上洇出个圆斑："又是苏州博物馆的急单？他们当咱们是织女下凡啊！"尾音未落，前院传来"哗啦"一声——新来的学徒打翻了晾晒的蚕丝。
敖丙身形微动，龙尾巴在袍角下轻摆，堪堪托住即将坠地的竹匾。阳光穿过丝线，在他侧脸织出细密金网："小心些。"他扶正竹匾，指尖拂过学徒发抖的手背，"初学时我也常打翻绣架。"语气温和，惊得老绣娘瞪圆了眼——这东家平日冷得像块冰，此刻倒似春水化冻。
日头爬到檐角时，哪吒蹲在后院调试新到的绣绷。混天绫拆成的金线缠了满手，活像被红蜘蛛捆住的螃蟹。"死老头给的什么破图纸！"他踹了脚织机，震得梁上燕子扑棱棱乱飞。忽然有冰凉触感贴上后颈——敖丙递来的瓷碗盛着酒酿圆子，浮冰撞得叮当响。
"李夫人留下的《四海经纬谱》。"敖丙展开泛黄的绢帛，指腹抚过褪色的批注，"你看这针法走势，和风火轮的火焰纹路......"话音戛然而止。哪吒凑近时，发梢扫过他手背，惊得龙尾巴卷住石凳腿。
暮色染红绣线时，哪吒在库房角落翻出个樟木箱。铜锁"咔嗒"弹开的瞬间，陈年艾草香裹着记忆扑面而来——箱底躺着件未完成的婴孩肚兜，红莲纹样被血渍染得发褐。他指尖颤抖着抚过歪扭针脚，突然听见身后布料窸窣。
"当年陈塘关围城..."敖丙的影子投在斑驳砖墙上，"李夫人就是在这间绣坊，用绣针挑开过十七道城门锁。"
哪吒猛地转身，撞翻的桐油灯在敖丙眼中映出跳动的火。他这才发现对方捧着那幅《九龙闹海图》，画中龙睛用的正是箱中肚兜拆下的金线。
"你早知道？"哪吒喉咙发紧。混天绫无风自动，卷起满室丝线如浪。
敖丙将绣图覆在婴孩肚兜上，莲瓣与龙鳞严丝合缝："上月整理旧籍，发现李夫人给未出世的孩子留了三百六十种绣样。"他龙尾巴扫开满地线轴，露出箱底暗格——褪色的红绸裹着支银枪头，枪缨是未染完的蚕丝。
打更声遥遥传来时，哪吒仍蹲在染缸前。敖丙默默将热了三次的姜茶放在青石板上，转身却被拽住衣角。月光下，混天绫缠着支新绣的平安符，针脚歪斜似蚯蚓，却依稀辨得出红莲托龙的轮廓。
"明儿直播..."哪吒嗓子发哑，"你穿那件月白襕衫，配这个。"
远处传来织机"咔嗒"声，老绣娘又在教夜班学徒挑灯赶工。敖丙低头系上平安符，龙尾巴尖轻轻扫过哪吒沾满染料的手背——像当年东海潮水漫过礁石，温柔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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