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六年·秋分
赣指腹摩挲着半块残玉,漕船檐角的铜铃在雨里碎成十七八种音调。这原是江东悬在书房的铃铎,他说"檐铃响三声,便是阿赣归家时"。
"大人,戌时三刻了。"亲随捧着蓑衣候在舱外。
"再等等。"赣凝视着被雨水泡发的旧舆图——那是江东教他识的第一张漕运图,如今皱痕里生满霉斑,像极了他腕间褪色的红绳。
忽有鹧鸪掠水而过,江面浮起银丝般的雾。赣看见十八岁的江东立在船头,月白襕衫被雨浸成天水碧,正伸手去接檐角坠落的铃铛。那是他们初掌漕运那年,江东说"要让天下漕船都挂上归家的铃"。
"哥..."赣探向雾中,指尖却穿过兄长半透明的掌心。残玉突然发烫,烫得他想起那年高烧,江东抱着他夜闯皖家医馆,玉佩贴在他额间也是这般灼人。
雨幕里飘来零碎词句,不知是檐铃还是亡魂在唱:
"江湖夜雨十年灯,桃李春风一杯酒”
——黄庭坚《寄黄几复》
赣忽然解下红绳,将残玉与铃铎系作一处。掷入江心时,惊起苇丛里二十只白鹭,恰似那年生辰江东放飞的信天翁。
雨更急了,漕工们说听见江底传来玉石相击的清响。唯赣知晓,那是他年少时扯断的银铃,正一粒粒沉向兄长长眠的沙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