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头发

雨下得更大了，砸在警局窗户上噼里啪啦响。停尸房那盏总爱闪的老灯管到底还是憋了，只剩下墙角那盏应急灯发着幽幽的蓝光，把每个人的脸照得青惨惨的。

苏芷兰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镊子尖上那根麻绳纤维在蓝光下几乎看不清。齐辰奕已经掏出对讲机在喊技术队了，声音在空荡荡的停尸房里撞出回音。

“绳子……”苏芷兰直起腰，摘了手套揉太阳穴，“用的是老式麻绳，建材市场那种，几块钱一卷。”她走到水池边开水龙头，冷水哗哗冲在手腕上，“王凯指甲缝里除了人体组织，还有泥，是红土——城南那个废弃的砖厂特有的土。”

齐辰奕那边交代完技术队马上来取证，挂了电话走过来：“李锐他爹当年就是在砖厂边上那个工地出的事。”他摸出烟盒，想到在停尸房又塞回去，“砖厂早废了，但附近还有几家黑作坊在用那儿的仓库。”

“教学现场……”苏芷兰关掉水龙头，甩甩手上的水珠，“挑那种地方，不怕人看见，也不怕动静大。”她抬眼看向齐辰奕，“教人的那个，很熟悉城南那片。”

技术队的人裹着一身雨气冲进来，手脚利索地开始扫证。闪光灯在尸体上啪啪亮，有个年轻法医在拍手腕勒痕的特写时“咦”了一声。

“齐队，苏老师，你们看这个。”小法医用镊子轻轻拨开王凯右手小指下面那片已经僵硬的皮肤——那儿有一道极浅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细硬的东西刮过。划痕尽头，粘着一根比汗毛粗不了多少的、半透明的纤维。

“不是麻绳。”苏芷兰凑过去，几乎贴在尸体上看。技术队赶紧把勘查灯打过来。那根纤维在强光下泛着一点不自然的亮白色，像是某种化纤。

“先带回去做成分分析。”齐辰奕吩咐道，眉头拧成了疙瘩。这案子像剥洋葱，剥开一层，里头还有一层，呛得人眼睛发酸。

回到楼上会议室，已经是后半夜。雨没停，屋里烟雾更浓了，几个老烟枪熬得眼睛通红。物证科那边初步结果出来了：麻绳就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五金店随便买。红土确认是砖厂附近的。那根奇怪的化纤初步判断来自某种工装或者防护服。

“李锐出狱这一个月，在城西一家修车厂当小工。”一个警员指着白板上的地图，“修车厂老板是他远房表哥。但奇怪的是，李锐没住修车厂宿舍，自己在城南租了个平房，就在砖厂后头那片棚户区。”

“离案发现场很近。”齐辰奕用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查他上下班路线。”

监控显示，李锐每天下班会坐公交到城南，但从不直接回租的房子，总要在那片棚户区七拐八绕一阵。有两次，他甚至消失在监控死角半个多小时。

“他在踩点？还是……”苏芷兰盯着监控画面里那个总是低着头、穿着深色外套的身影，“有人在等他？”

技术队的门被推开，老陈顶着两个黑眼圈冲进来，手里举着个物证袋，语气带着点压不住的兴奋：“齐队！头发！在王凯外套后领内侧缝里，找到一根短发，不是王凯的！”

全屋子的人都精神了。那根头发只有两厘米左右，深棕色，看起来挺硬。

“附着少量发胶，还有……极微量的金属碎屑。”老陈把物证袋放在桌上，“DNA检测需要时间，但初步镜下观察，发质受损严重，主人应该长期接触化学物质或者粉尘。”

“修车厂！”有人喊出来，“李锐在修车厂干活，整天接触机油、汽油！”

齐辰奕却没立刻说话，他盯着那根头发，又抬头看白板上王凯尸体的照片。“后领内侧……”他慢慢说，“如果是搏斗时抓下来的，应该是在前面。这根头发粘在衣服最里面，靠近后颈的位置……”

苏芷兰接上他的话：“像是从后面靠近他的人，低头时掉下来的。”她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模仿着动作，“从背后捂住嘴，另一只手拿刀……这个姿势，凶手的下巴几乎要抵在受害者后脑勺上。如果凶手个子比王凯矮一点，他的头发，确实有可能掉进王凯的后衣领。”

王凯一米七八，李锐一米七五左右。

“查李锐最近有没有剪头发？什么发型？”齐辰奕下令。

“查了！”之前那个年轻警员赶紧汇报，“修车厂同事说，李锐上周刚剃了个寸头，比这头发长不了多少！而且他头发就是深棕色，有点自然卷！”

线索似乎一下子对上了。会议室里响起一阵松气的声音，有人已经开始摸手铐，准备申请抓人。

苏芷兰却突然问：“金属碎屑？什么金属？”

老陈推了推眼镜：“初步看像是……铝屑？很细，像是打磨下来的。”

齐辰奕猛地看向苏芷兰，两人眼神一碰，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疑问。修车厂会有铝屑吗？有，但不多。最常见的铝屑来源是……

“模具加工，或者……五金作坊。”苏芷兰轻声说，“李锐租的那片棚户区，有很多自家开的小加工厂。”

“抓人先等等。”齐辰奕压下心里的急切，“天亮之后，兵分两路。一队去修车厂盯死李锐，别打草惊蛇。另一队跟我去他租的房子附近摸查，重点是那些小作坊！”

天蒙蒙亮时，雨小了些，成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城南棚户区像个巨大的、湿漉漉的迷宫，污水横流，空气中混杂着煤烟、垃圾和某种金属锈蚀的气味。齐辰奕带着几个人，穿着便装，扮成收废品的样子，在李锐租住的平房附近转悠。

那一片房子挤挤挨挨，墙皮剥落，露出里头的红砖。不少人家门口堆着金属边角料，隐约能听到屋里传来机床的轰鸣声。

李锐的平房在巷子最里头，门口停着辆破自行车，锁都快锈断了。窗户拉着厚厚的窗帘，什么都看不见。隔壁一家门口，有个老头正坐在小马扎上磨一把剪刀，砂轮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齐辰奕凑过去，递了根烟：“大爷，磨剪刀呢？跟您打听个事，这家的小伙子，”他指了指李锐的房门，“平时都啥时候在家啊？我找他有点废铁买卖。”

老头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没接烟，继续磨剪刀：“那后生？神出鬼没的，白天少见，晚上有时候亮灯。不过前两天，他带了个人回来。”

齐辰奕心里一动：“啥样的人？”

“没看清脸，裹得严实。”老头慢悠悠地说，“个子挺高，比你还猛点，走路有点瘸？还是咋的，反正不太利索。两人进屋没多大会儿，就听见里头叮叮当当的，像是在敲打啥铁家伙。”

高个子？走路不利索？齐辰奕脑海里迅速闪过档案里“刀疤强”的信息：一米八五，左腿受过伤，有点跛。

“谢了啊大爷。”齐辰奕把烟塞到老头手里，转身走到角落，压低声音通知蹲守修车厂的同事：“先别动李锐，等他下班，看他跟谁接触。可能还有个大家伙。”

另一边，苏芷兰在局里对着那根头发和金属碎屑的报告发呆。铝屑……打磨……如果是制作刀具呢？那种带倒钩的特制刀具？她打开电脑，开始搜索近期全市五金店、钢材市场关于特定型号钢材或刀具定制的记录。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毫无倦意。

她总觉得，这根头发出现得太巧了。像是有人故意留在那里，指引他们去找李锐。如果真是教学，老手会这么不小心吗？

窗外，天彻底亮了，雨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棚户区那边，齐辰奕看着李锐的房门，像猎人等待着猎物出现。他知道，这案子才刚刚撕开一个口子，底下藏着的东西，可能比他们想象的更脏，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