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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音

柜灵

班会课的铃声响起来时,我正盯着苏鸢辞的空座位发呆。那张小桌子被擦得很干净,桌面上还留着淡淡的铅笔印,是她上次算错题时用力擦掉的痕迹。桌角放着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插着几朵白色的小雏菊,花瓣边缘已经有点发卷,是聂枯月早上带来的,她说“鸢辞最喜欢这个”。

可我记得,苏鸢辞其实不喜欢雏菊。她跟我说过,雏菊的味道太淡了,像没放糖的白开水。她喜欢向日葵,说看到就觉得心里亮堂堂的。

讲台上方的国旗降了半旗,红色的绸缎垂下来,在风里轻轻晃,像道渗血的伤口。聂枯月站在讲台上,手里捏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黑长直的头发垂在肩膀上,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显得很白,白得像纸。

“今天,我们在这里悼念苏鸢辞同学。”她的声音很平稳,像在念课文,“苏鸢辞同学是一个善良、开朗的女孩,她团结同学,乐于助人,是老师的好帮手,也是我们的好伙伴……”

我坐在下面,手指死死攥着校服的衣角,布料被捏得发皱。善良?开朗?这些词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她明明是被人害死的,死在那个又黑又冷的柜子里,死前还在拼命拍门求救,可现在,却被包装成了一个“意外去世的好同学”。

前排的江琐离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可我看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掐进了肉里,眼神却飘向窗外,一点悲伤的样子都没有。孟晚绨坐在她旁边,手里转着笔,嘴角甚至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像是在说“看,一切都在我的计划里”。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疼得喘不过气。我想站起来,想冲上去抢过聂枯月手里的纸,想把所有的真相都喊出来——是孟晚绨骗了苏鸢辞,是江琐离锁了柜门,是聂枯月拦住了想去救人的我!他们都是凶手!

“……苏鸢辞同学的离开,是我们班的损失,也是学校的损失。”聂枯月还在念,声音里突然带上了点哽咽,“我们会永远怀念她,怀念她温柔的笑容,怀念她认真做题的样子……”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我身上。

那一刻,她的眼神变了。没有了刚才的悲伤,只剩下冰冷的警告,像一根细针,悄无声息地扎进我的眼里。她的眉头轻轻皱着,嘴角往下撇了撇,明明什么都没说,我却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冷冷地响:

“你要把你的朋友指认成杀人凶手吗?”

朋友。

这个词像块冰,砸在我发烫的心上。聂枯月是我的朋友啊。我们从初中就在一个班,她会帮我补习物理,会在我被男生起哄时站出来替我说话,会在我生日时送我亲手织的围巾。如果我把她也说出来,她会不会被退学?会不会被别人指指点点?

还有方灵汐,你真的有勇气吗?

我想起那天在器材室门口,聂枯月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别进去,灵汐。”她的声音压得很低,“里面在打架,进去会被误伤的。”我当时明明听到了柜子里的拍打声,明明觉得不对劲,却因为她这句话,真的转身走了。

我是不是也有错?如果我当时再坚持一下,是不是就能救苏鸢辞了?

“……让我们默哀三分钟。”聂枯月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她低下头,双手放在讲台上,做出悲伤的样子。

全班同学都低下了头。教室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窗外的风声,还有江琐离刻意放大的抽泣声。我看着苏鸢辞的空座位,看着那罐快要蔫掉的小雏菊,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那三个字就在嘴边——“不是意外”。可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

默哀结束后,班主任走上台,说了几句“大家要化悲痛为力量”“好好学习”之类的话,就宣布放学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地站起来,收拾书包的声音、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像一群蚂蚁,爬得我心头发痒。

江琐离第一个冲出教室,跑的时候还撞了下桌子,却没回头。孟晚绨慢悠悠地收拾着东西,跟旁边的女生说笑,好像苏鸢辞不是她的朋友一样。聂枯月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很温柔:“灵汐,别太难过了,鸢辞也不希望你这样。”

我抬起头,看着她。她的眼睛很亮,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我看到她眼底的慌乱,看到她攥着书包带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没事。”我低下头,不敢再看她,“我想再待一会儿。”

聂枯月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教室里很快就空了。我走到苏鸢辞的座位旁,轻轻碰了碰那罐小雏菊。花瓣掉了一片,落在桌面上,像一滴白色的眼泪。

“对不起。”我对着空座位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太害怕了……我不敢说……”

没有人回答我。只有风从窗户吹进来,掀起了她摊在桌上的笔记本,纸页哗啦啦地响,像在哭。

我走出教室的时候,看到江厌离站在走廊尽头。他背对着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肩膀很窄,背影单薄得像一片叶子。高二B班的门开着,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

刚才班会的时候,他好像就站在外面了。我没在教室里看到他那总是低着头的样子,也没听到他那细若蚊蝇的回答声。他是不是也知道了?知道苏鸢辞是怎么死的?

我想走过去跟他说点什么,问问他那天有没有听到什么,可脚像被钉在地上,怎么也挪不动。我怕看到他的眼睛,怕从他眼里看到和我一样的愧疚,更怕看到他眼里的恨意——恨我这个懦弱的、什么都不敢说的旁观者。

江厌离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微微侧了侧身。我赶紧低下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擦肩而过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走出教学楼,阳光突然变得很刺眼。操场上有几个男生在打篮球,笑声远远地传过来,和教室里的悲伤气氛格格不入。我沿着围墙慢慢走,看到校门口停着辆白色的轿车,车身上落着几片梧桐叶。

苏鸢辞的爸爸妈妈站在车边。她妈妈穿着件灰色的外套,头发乱糟糟的,手里紧紧攥着块手帕,肩膀不停地发抖,哭声压抑又痛苦。她爸爸背对着我,站在车门旁,背影佝偻着,一只手撑着车门,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班主任陪着他们,不停地说着什么,手在苏鸢辞妈妈的背上轻轻拍着。

过了一会儿,他们走进了教学楼,应该是去苏鸢辞的教室收拾东西。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想起苏鸢辞跟我说过,她爸爸是个沉默寡言的工程师,妈妈是温柔的护士,他们虽然不怎么会说话,却会在她熬夜做题时,悄悄给她热一杯牛奶。

我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真相。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像我一样,在无数个夜晚想起苏鸢辞最后绝望的眼神,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恨那些伤害她的人,恨我们这些冷眼旁观的人。

我慢慢往前走,走出校门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苏鸢辞妈妈的哭声,比刚才更大了,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割来割去。

回家的路好像特别长。路边的音像店在放一首很老的歌,歌词模糊不清,调子却很悲伤。我踢着路边的石子,脑子里全是苏鸢辞的样子——她戴着银色圆框眼镜,对着我笑;她趴在桌上算题,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响;她把自己的创可贴塞给江厌离,那个长相秀气的男生脸红得像苹果。

口袋里的草莓发卡硌着掌心,是早上出门时妈妈给我别上的。苏鸢辞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是她生日时我送她的。我说“我们是好朋友,当然要戴一样的发卡,不然就是不关心对方啦”。

可我这个好朋友,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选择了沉默。

走到巷口的时候,我看到沈无烬靠在墙上,手里拿着罐可乐,眼神沉沉地看着我。他没像平时那样跟我开玩笑,只是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把可乐递给我:“喝点吧,甜的。”

我接过可乐,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里。拉环拉开时发出“啵”的轻响,气泡涌上来,带着点涩涩的甜。

“班会……”沈无烬开口,声音有点哑,“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我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像个傻子。所有的害怕、愧疚、后悔,都跟着眼泪一起涌了出来,堵得我喘不过气。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有罪....”

沈无烬没说话,只是蹲在我旁边,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外套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还有阳光晒过的味道,很安心。

“都会过去的。”他说,声音很轻,“别太怪自己。”

可我知道,不会过去的。苏鸢辞的空座位,聂枯月警告的眼神,江厌离沉默的背影,还有她爸爸妈妈痛苦的哭声,都会像烙印一样,刻在我心里,一辈子都忘不掉。

那天的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像苏鸢辞最喜欢的橘子味硬糖。我蹲在巷口,看着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突然觉得,有些东西,从苏鸢辞被锁进那个柜子里的瞬间,就已经碎了,再也拼不回去了。

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只能背着各自的愧疚,在这条布满阴影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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