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材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方灵汐看着江厌离手里那把闪着寒光的美工刀,看着他眼底翻涌的疯狂,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却在他逼近的瞬间,猛地转身扑向了那个角落的铁皮柜。
那是苏鸢辞最后待过的地方。柜门斑驳的锈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柜脚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深褐色的痕迹,像凝固的血。方灵汐跪在柜门前,膝盖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让自己的头重重撞在柜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疼得她眼前发晕。
“苏鸢辞……”她的声音哽咽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对不起……对不起……!”
江厌离的脚步停住了。他看着跪在柜门前的方灵汐,又看了看那个沉默的铁皮柜,握着美工刀的手微微颤抖。
“那天班会……我其实什么都知道。”方灵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知道是孟晚绨出的主意,知道是江琐离锁的柜门,知道聂枯月故意拦住我不让我说话……我全都知道。”
沈无烬靠在墙角,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却还是费力地抬起头,看着方灵汐的背影。他从未见过她这样失态,那个总是带着草莓发卡、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女孩,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无尽的悔恨。
“那天的阳光特别刺眼,讲台上方的国旗垂着一半,像是在默哀。”方灵汐的声音开始发颤,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压抑的下午,“聂枯月拿着悼念词站在台上,她的声音很平稳,念着什么‘苏鸢辞同学是个善良的孩子’‘愿她安息’之类的话,可我看着她的眼睛,就知道她在撒谎。”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当时坐在下面,心里像有团火在烧。我想站起来,想尖叫,想告诉所有人真相——苏鸢辞不是意外死亡,是被他们害死的!孟晚绨、江琐离、聂枯月……他们都是凶手!”
铁皮柜的门板突然轻轻震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回应。一股阴冷的气息弥漫开来,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浓重,却奇异地没有带着恶意,只是静静地笼罩着方灵汐。
“可我看到聂枯月看我了。”方灵汐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哭腔,“她念悼词的时候,眼睛越过纸页,直直地看向我,眉头皱着,好像在说——”
“——‘你要把你的朋友指认成杀人凶手吗?’”
“……我当时就慌了。”
她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怕了。我怕我说出来,大家会觉得我是疯子;我怕聂枯月会报复我;我甚至怕……怕没有人相信我。我张了好几次嘴,喉咙里像堵着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我只能低着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假装那些罪恶和我无关。”
“苏鸢辞,我对不起你。”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柜门,指尖触到锈迹时微微发颤,“你那么好,总是帮别人解围,甚至愿意去对抗那些霸凌者。可我呢?我明明可以为你做点什么,却因为懦弱,让你死得不明不白……我和那些冷眼旁观的人,没有区别!”
沈无烬的眼眶也红了。他想起那天方灵汐哭着跟他说“我好像做错了什么”,想起她总是对着苏鸢辞的空座位发呆,想起她头上那些越来越少的、稀奇古怪的发卡——原来她心里一直藏着这样沉重的愧疚。
“如果时间能重来,我一定不会再怕了。”方灵汐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是呢喃,“我会冲上去推开聂枯月,会告诉所有人真相,会拼尽全力救你出来……可是没有如果了。苏鸢辞,你恨我吗?你应该恨我的。”
“苏鸢辞...你恨我吧....我不配当你的朋友...”
话音落下的瞬间,铁皮柜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锁芯转动的声音。紧接着,一股柔和的白光从柜门的缝隙里透出来,驱散了周围的阴冷。
方灵汐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白光中慢慢凝聚。齐耳的短发,银色的圆框眼镜,穿着干净的蓝白校服,正是苏鸢辞。
苏鸢辞的鬼魂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一丝淡淡的悲伤。她伸出手,轻轻放在方灵汐的头顶,冰冷的触感却奇异地带着安抚的力量。
“我不恨你。”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在方灵汐耳边响起,像风拂过湖面。
方灵汐愣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忘了继续流。
“你心里的愧疚,比任何惩罚都要重。”苏鸢辞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丝释然,“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太害怕了。”
白光越来越亮,笼罩着方灵汐的全身。她感觉到缠绕在身上的、那股冰冷的怨气正在迅速消散,像是被阳光融化的冰雪。之前被聂枯月转移到她身上的“怨言”,正化作缕缕青烟,朝着教室的方向飘去。
苏鸢辞的鬼魂对着她笑了笑,笑容依旧温和,像她们曾经一起在走廊里分享零食时那样。然后,她的身影渐渐变淡,最终化作光点,消散在空气中。铁皮柜的门轻轻合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方灵汐跪在地上,看着空荡荡的角落,眼泪再次掉了下来,这一次,却带着一丝解脱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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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三楼的教师办公室里。
聂枯月正坐在窗边,手里把玩着那个从方灵汐那里抢来的星星发卡。她看着楼下江厌离和方灵汐对峙的场面,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只要方灵汐被怨气吞噬,她身上的“怨言”就能彻底转移,到时候她就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
可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背后袭来。那股寒意比苏鸢辞的怨气要浓重百倍,带着疯狂的恨意和绝望,像无数根冰针,
瞬间扎进了她的四肢百骸。
“怎么回事?”聂枯月惊恐地站起来,手里的发卡掉在地上。她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正在迅速流失,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黑发也开始变得花白。
那些被她转移出去的“怨言”,正以报复性的姿态,疯狂地涌回她的身体里。苏鸢辞的怨恨、江琐离的恐惧、还有那些被她用言语霸凌过的同学的痛苦……所有的负面情绪像潮水般将她淹没,撕扯着她的灵魂。
她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逃跑,双腿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她看着镜子里自己迅速衰老的脸,曾经引以为傲的黑长直变得干枯如草,眼睛里的精明和算计被无尽的恐惧取代。
“不……不要……”她张着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对苏鸢辞的嫉妒,对父母的怨恨,对学习的厌恶……所有被压抑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和回流的“怨言”交织在一起,彻底吞噬了她。
几分钟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一具干瘪的、如同木乃伊般的躯体,穿着宽大的校服,瘫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还在承受着无尽的痛苦。那颗星星发卡滚落在她脚边,折射着冰冷的月光。
器材室里,江厌离看着方灵汐身上的怨气消散,握着美工刀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他看着方灵汐,眼神复杂。这个女孩和苏鸢辞一样,有着柔软的善良,哪怕懦弱,也从未真正伤害过谁。
苏鸢辞既然选择原谅她,他又有什么资格动手?
“你走吧。”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别再回来。”
“至于沈无烬.....看他自己想不想活了。”
方灵汐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那你呢?”
江厌离没有回答。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器材室门口,那里隐约传来孟晚绨的脚步声——那个从一开始就利用他、把他当枪使的女人,才是他最后的目标。
他捡起地上的美工刀,转身朝着门口走去。雨衣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冷风,像一个决绝的影子。
“江厌离!”方灵汐突然喊道。
江厌离的脚步顿了顿。
“苏鸢辞她……”方灵汐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她其实一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不要再被欺负了。”
江厌离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
方灵汐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靠在墙角、已经昏过去的沈无烬,急忙爬起来跑过去。
她蹲下身,轻轻拍着沈无烬的脸:“沈无烬?醒醒!你醒醒啊!”
沈无烬费力地睁开眼,看到是她,虚弱地笑了笑:“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方灵汐一边哭一边点头,小心翼翼地检查他的伤口,“我带你出去,我们找个地方处理伤口,你一定会没事的。”
她扯下自己的校服,想重新包扎沈无烬的伤口,却发现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灵汐……”沈无烬抓住她的手,眼神里带着一丝眷恋,“如果……我活不下去了……”
“别胡说!”方灵汐打断他,眼泪掉在他的手背上,“你答应过要给我买一大袋巧克力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沈无烬笑了笑,想说什么,却因为失血过多而再次昏了过去。
方灵汐抱着他的头,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知道沈无烬伤得很重,在这个被怨气笼罩、找不到任何医疗设备的地方,他能不能撑下去,谁也不知道。
她抱着沈无烬,坐在冰冷的器材室里,听着外面渐渐平息的风声。月光依旧从气窗透进来,照亮了地上的血迹和尘埃,却奇异地带着一丝安宁。
窗外的香樟树影在月光下轻轻晃动,像是在无声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