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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惊安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通过好友申请的提示，整整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抱着琴盒，磨磨蹭蹭地走到林教授安排的专用琴房门口时，里面已经传来了流畅而富有激情的琴声。
是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三乐章，一段极其考验技巧和体力的华彩乐段。
陈天润显然已经热身很久了。
她站在门外，做了几次深呼吸，才鼓起勇气推开门。
琴声戛然而止。
陈天润转过身，他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运动长裤，头发不像舞台上那样精心打理，有几缕随意地搭在额前，显得随性又清爽。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仿佛昨天后台那短暂的错愕从未发生过。
陈天润“早啊，许惊安。”
陈天润“我正热身呢，你先准备一下，我们待会儿试试勃拉姆斯那首A小调小提琴与大提琴奏鸣曲的第一乐章？”
陈天润“虽然是改编给两把小提琴的，但旋律和声部对话都很经典，适合我们初步磨合。”
他语速轻快，条理清晰，直接进入了工作状态。
许惊安点了点头，默默走到琴房另一头，打开琴盒，取出她那把保养得极好的老琴。
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试图借此平复内心的波澜。
陈天润也不催促，自顾自地继续练习着他的片段，琴声再次响起，充满了自信和力量，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也让许惊安感到无形的压迫。
等她终于调好音，怯生生地看向他，表示自己准备好了时，陈天润停下了演奏。
陈天润“好，那我们从第15小节进入，你主旋律，我和声铺垫。”
陈天润“注意节奏，三拍子，不要拖。”
他打了个手势，琴弓悬停。
许惊安深吸一口气，将琴抵在下巴。
然而，当眼角的余光瞥见陈天润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起音时，那种熟悉的僵硬感再次攫住了她。
她开始的音准微微偏高，声音也有些发虚。
陈天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还是精准地跟了进来。
他的琴声太响了，太满了，像一轮烈日，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她这片本就孱弱的月光。
在他强大音场的笼罩下，她感觉自己那细腻、需要精心呵护才能展现的音色，被挤压得几乎变形。
她试图跟上他的节奏和力度，却显得力不从心，几个需要紧密配合的过渡乐句，她都慢了半拍，或者力度突然弱了下去，破坏了整体的和谐。
陈天润“停一下。”
陈天润突然放下琴弓，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陈天润“许惊安，这里，第三乐章第42小节，这个揉弦可以再强烈一点，情感需要迸发出来，不要收着。”
陈天润“还有，刚才那个段落，你的节奏有点犹豫，我们在合奏，信任你的搭档，也信任你自己，果断一点。”
他的指正专业，语气也算平和。
但听在许惊安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批评她搞砸了。
她低着头，手指紧紧抠着琴颈，鼻尖开始冒汗。
许惊安“……嗯。”
两人重新开始。
这一次，许惊安因为紧张，反而在一個本应柔和的乐句上，用力过猛，拉出了一个突兀的强音，尖锐刺耳。
哐——
陈天润猛地将琴弓砸在谱架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他脸上的阳光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费解和烦躁的神情。
他实在无法理解，一个在独处时能拉出那样动人音乐的女生，为什么在有人注视时会变得如此……笨拙。
陈天润“许惊安！”
陈天润“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陈天润“音乐又不会吃了你！台下没有观众，现在只有我！”
陈天润“看着我，听着我的琴声，然后给出你的回应，就这么难吗？”
陈天润“我们是要去参加国际比赛，不是过家家！”
陈天润“如果你一直是这种状态，我们不如现在就去找林教授，说这组合搞不了！”
他的话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许惊安最脆弱的地方。
她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屈辱、羞愧、无助……各种情绪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看着陈天润因为不耐而紧蹙的眉头，再也无法忍受，“哐当”一声把自己的小提琴胡乱塞进琴盒。
甚至连盒子都没扣好，转身就冲出了琴房，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瞬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陈天润被她这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怔，下意识地想追出去，脚步却顿住了。
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陈天润“……搞什么。”
他泄愤似的踢了一下旁边的凳子，发出沉闷的响声。
合作的第一天，不，第一个小时，就彻底搞砸了。他就不该答应老师这异想天开的安排！
——
中午，陈天润带着一肚子郁闷去找林教授吃饭，顺便吐槽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添油加醋地描述了许惊安是如何僵硬、如何失误、如何“不堪一击”，最后如何“夺路而逃”。
陈天润“老师，您听到了吧？”
陈天润“不是我不尽力，是她根本没办法合作。”
陈天润“我们连最基本的配合都做不到，去国际赛场？”
陈天润“简直是天方夜谭。”
林教授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听完他的抱怨，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万能角色1“你说完了？”
万能角色1“那你知不知道，惊安她小时候，在一次很重要的少儿比赛上。”
万能角色1“因为太过紧张忘了谱，在台上僵了整整五分钟，被全场的小朋友和家长嘲笑，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万能角色1“她不是不努力，也不是没天赋，她是生病了。”
万能角色1“一种叫做‘舞台恐惧症’的病。”
万能角色1“你刚才那样说她，跟当年那些嘲笑她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陈天润拿着筷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舞台恐惧症……
生病了？
他回想起许惊安那双蓄满泪水的眼睛，那不仅仅是委屈，更像是一种被戳到旧伤疤的剧痛。
他那些自以为是的“指正”和“激励”，在她听来，恐怕和当年的嘲笑声无异。
他忽然觉得嘴里美味的饭菜变得有些难以下咽。
陈天润“……我，我不知道。”
林教授叹了口气。
万能角色1“天润，你很有天赋，也足够努力，所以你站在了阳光下。”
万能角色1“但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万能角色1“试着去理解她，用她能接受的方式。”
万能角色1“或许，你会发现她带给你的惊喜。”
——
下午，陈天润再次回到琴房时，心态已经完全不同。
他看着许惊安空着的位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删删改改，最后只发过去一条非常简洁的微信。
〔陈天润〕：下午三点，琴房见。你一个人先练，我不打扰你。
发送成功。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
但他还是按照约定，在三点前离开了琴房，并且特意没有走远，只是靠在琴房外的走廊墙壁上，静静地等待着。
许惊安看到那条微信时，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她来到琴房，确认陈天润真的不在外面，才真正松了口气。
偌大的琴房只剩下她一个人。
没有审视的目光，没有迫人的气场，只有从窗户斜照进来的、暖洋洋的午后阳光，以及她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她重新拿起琴，想了想，又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录音功能，放在了谱架上。
然后，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琴弓搭上了琴弦。
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和颤抖。
第一个音符流淌出来，饱满，圆润，带着一种天然的忧伤和诗意。
她拉的是他们上午尝试失败的勃拉姆斯A小调奏鸣曲。
在绝对安全、绝对孤独的环境里，她的音乐天赋如同经历了寒冬的种子，在春日阳光下悄然破土，舒展枝叶。
她的揉弦细腻而富有变化，运弓流畅自如，对乐曲情感的理解和表达，深刻得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那音乐里有一种直击灵魂的力量，温柔，却不容抗拒。
门外，原本只是打算回避一下的陈天润，被门缝里流淌出的琴声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他脸上的漫不经心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甚至有一丝……骇然。
这琴声……是许惊安？
这和他上午听到的，简直是天壤之别！
不，这甚至比他听过的任何录音版本都要打动他。
勃拉姆斯那复杂内敛的情感，那种克制的深情与隐忍的挣扎，竟然被这个看似怯懦的女孩，诠释得如此淋漓尽致！
他靠在墙上，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缓缓消散，还久久无法回神。
原来，林教授说的是真的。
原来，他看到的，真的只是她冰山下微不足道的一角。
陈天润低头，看着自己因为长期练琴而带着薄茧的手指，第一次对自己“阳光开朗”的认知产生了动摇。
他的阳光，是否也曾在不经意间，灼伤过那些需要温柔以待的灵魂？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推开琴房的门，而是转身离开了。
——
晚上，许惊安收到了陈天润的第二条微信，内容是一段音频文件，和一句话。
〔陈天润〕：你下午拉的勃拉姆斯，我站在门外录了一段。
〔陈天润〕：许惊安，对不起。还有，很高兴能和你成为搭档。
许惊安愣住了。
她点开那段音频。
琴房隔音很好，录音并不十分清晰，夹杂着一些环境的杂音。
但属于她的琴声，那在孤独中绽放的音乐灵魂，却穿透了一切阻碍，清晰地回荡在她小小的房间里。
那么美，连她自己都有些陌生。
她看着陈天润发来的那句话，眼眶微微发热。
她抱着手机，蜷缩在沙发上，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进来，落在她微微扬起的嘴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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