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惊安觉得，舞台上的聚光灯，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她裸露的皮肤上。
疼，且令人窒息。
她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几乎要盖过台下那一片压抑的、礼貌的窃窃私语。
她站在“华韵杯”全国小提琴大赛决赛舞台的中央，手里握着她那把视若生命的古董小提琴，可手指却冰冷僵硬得不听使唤。
黑色礼服的裙摆像一朵沉重的云，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评委席上，几位国内古典音乐界的泰斗正注视着她，目光里有审视，有期待，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她的号码是倒数第二个，压轴，本该是荣耀，此刻却成了凌迟。
万能角色1“许惊安，帕格尼尼《D大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
主持人的报幕声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一丝空洞的回响。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琴弓搭上琴弦。
可那右手，背叛了她。
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从指尖蔓延到手腕，再到小臂。
她甚至无法精准地找到第一个音的落点。
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些烂熟于心的乐谱，那些日夜练习了千百遍的指法、弓法，全都消失不见。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台下那一张张模糊的脸，仿佛都变成了巨大的、审视的眼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万能角色2“怎么回事？”
万能角色3“她怎么还不开始？”
万能角色2“紧张了？”
细碎的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耳朵。
她闭上眼睛，试图屏蔽一切，可黑暗中恐惧更甚。
琴弓终于落下，发出的却是一声干涩、犹豫，甚至带着些许杂音的钝响。
完了。
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她。
接下来的三分钟，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场酷刑。
音符像是被吓坏了的孩子，四处逃窜，不成调，不成曲。
华丽的技巧？
早已忘到九霄云外。
她像个初学乍练的孩童，在庞大的交响乐团伴奏下，磕磕绊绊，错误百出。
中途甚至有一段完全忘谱，她只能僵在原地，任由伴奏的音乐孤独地流淌，全场静得能听见她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在一片死寂中，她熬到了最后一个音符。
不是结束，是解脱。
没有掌声，只有尴尬的沉默，以及几声清晰的叹息。
她甚至不敢看评委的表情，对着台下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像逃难一样，几乎是踉跄着冲下了舞台。
背后，似乎有闪光灯亮起，捕捉着她狼狈的背影。
后台冰冷的水泥墙，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她缩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将滚烫的脸颊贴在粗糙的墙面上，试图汲取一丝凉意。
耳边还能隐约听到前台传来的，属于胜利者的喧嚣。
而她的世界，已经崩塌了一角。
许惊安“又搞砸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
许惊安“许惊安，你怎么这么没用。”
社恐，像一层厚厚的、无形的茧，将她牢牢包裹。
无论她在琴房里练习得多么完美，一旦站上舞台，面对观众，这层茧就会瞬间收紧，剥夺她的呼吸，夺走她的才华。
她恨透了这样的自己。
——
与后台角落的冰冷死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前方即将掀起的狂热浪潮。
万能角色1“下面，有请最后一位选手，陈天润！”
万能角色1“演奏曲目——拉威尔《茨冈狂想曲》！”
主持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激情。
一瞬间，台下所有的阴霾仿佛都被这个名字驱散。
掌声、欢呼声，甚至有几声兴奋的口哨，打破了之前的尴尬气氛。
陈天润登场了。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丝绒礼服，身姿挺拔，像一棵沐浴在阳光下的白杨。
他没有许惊安那种近乎病态的苍白，肌肤是健康的蜜色，眉眼舒展，嘴角天然带着一丝上扬的弧度，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
他从容地向评委和观众鞠躬，动作优雅而自信。
然后，他将那把名贵的“瓜奈利”小提琴轻松地架在肩上，甚至还有闲暇对台下某个为他欢呼的方向眨了眨眼，引发一阵更热烈的骚动。
当第一个音符从他琴弓下迸发出来时，整个音乐厅的空气都被点燃了。
《茨冈狂想曲》，一首充满吉普赛风情的、技巧艰深至极的炫技作品。
在他的演绎下，却显得如此举重若轻。
左手飞快的按弦揉弦，精准得如同机械。
右手运弓，时而如狂风暴雨，时而如涓涓细流。
那音乐里充满了野性、自由、奔放的生命力，每一个跳跃的音符都在挑动着听众的神经。
他完全沉浸在音乐里，身体随着节奏自然摆动，表情生动。
时而蹙眉，时而舒展，仿佛在用琴声讲述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那不再是演奏，而是一场表演，一场他与音乐、与观众酣畅淋漓的共舞。
许惊安不知何时已经从角落里抬起头，透过幕布的缝隙，呆呆地看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
真耀眼啊。
像太阳。
而她，只是角落里一株见不得光的苔藓。
心底涌上的，不是嫉妒，而是一种深深的、无法逾越的无力感。
他们之间，隔着一整个世界。
——
陈天润的演奏在一個令人瞠目结舌的高速琶音中戛然而止，最后一个音符如同利剑般直刺穹顶，余韵未绝。
他已然收弓，微微喘息着，面向观众。
死寂。
持续了足足三秒的死寂。
然后。
轰——！
掌声和欢呼如同海啸般爆发出来，几乎要掀翻音乐厅的屋顶。
评委席上，几位严肃的泰斗也忍不住露出了赞赏的笑容，频频点头。
毫无疑问的，碾压式的胜利。
陈天润被工作人员引导着，走向后台。
他脸上带着胜利者从容的微笑，不断向周围祝贺的人点头致意。
媒体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围了上来，长枪短炮对准了他。
万能角色2“陈天润，恭喜你！刚才的演奏太完美了！”
万能角色3“请问你对这次夺冠有什么感想？”
万能角色4“有传言说维也纳爱乐乐团已经向你发出了邀请，是真的吗？”
他被簇拥在人群中央，游刃有余地回答着各种问题，光芒四射。
而就在这片喧闹的不远处，许惊安正试图将自己缩得更小，从人群的缝隙中悄悄溜走。
她只想立刻回到她那个只有十平米，却让她感到安全的小出租屋里。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想轻易放过她。
万能角色1“惊安！”
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
许惊安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
叫她的是本次大赛的艺术总监，国内音乐界的权威，林鹤轩教授。
他也是陈天润的恩师。
林教授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眼神里有关切，更有惋惜。
万能角色1“惊安，你今天……太可惜了。”
许惊安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裙摆，声音细若蚊蚋。
许惊安“对不起，林教授，我让您失望了……”
万能角色1“不是失望，是痛心！”
林教授叹了口气。
万能角色1“你的天赋，你的技巧，在琴房里展现出的音乐感染力，是我近年来见过最好的之一。”
万能角色1“甚至……”
他顿了顿，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被记者包围的陈天润。
万能角色1“在某些细腻情感的诠释上，比天润更有灵性。”
许惊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
有灵性又如何？
她根本没办法把那份灵性展现在人前。
万能角色1“所以，我不能看着你就这样被埋没。”
林教授语气变得坚决。
万能角色1“有一个机会。”
万能角色1“下个季度，在比利时举行的‘伊丽莎白女王国际音乐比赛’，增设了室内乐重奏组别。”
万能角色1“这是世界顶级的赛事，含金量极高。”
许惊安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万能角色1“我需要你们组成一对重奏组合，代表学校，代表国家去参赛！”
林教授的目光炯炯有神，在许惊安和刚刚摆脱记者、走过来的陈天润之间来回扫视。
许惊安“我们？”
陈天润“我们？
许惊安和陈天润几乎异口同声，一个充满了惊恐，一个充满了错愕。
许惊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色比刚才在台上时还要苍白。
和陈天润组队？
那个太阳一样的陈天润？
和他一起站在国际比赛的舞台上？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她就觉得眼前发黑，几乎要晕过去。
陈天润也明显愣住了。
他看了一眼眼前这个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的女孩，又看了看自己态度坚决的老师，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承认，他听过许惊安在琴房独自练习的录音，那音色之美，情感之细腻，确实曾让他惊艳。
但……今天的演出事故他也看到了。
和一个在舞台上会失控的搭档组队，去冲击世界顶级赛事？
这听起来简直像个笑话。
林教授无视两人脸上明显的抗拒，沉声道。
万能角色1“天润的技巧和舞台掌控力，惊安的音乐感悟和天赋，如果能结合起来，将是完美的互补！”
万能角色1“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气氛一时僵住。
陈天润看着老师不容置疑的表情，又瞥了一眼身旁瑟瑟发抖，仿佛受惊小鹿般的许惊安。
他沉默了几秒，脸上重新挂起那抹标志性的、阳光般的笑容，仿佛瞬间消化了所有的不情愿，主动向许惊安伸出了手。
陈天润“许惊安，是吗？”
他的声音清澈悦耳，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陈天润“看来我们要一起合作了。”
陈天润“请多指教。”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有力，是天生适合拉琴的手。
可那只手，在许惊安眼里，却像是一道催命符。
她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手，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林教授殷切的期望，陈天润看似友善实则疏离的邀请，都像巨石一样压在她心头。
最终，在陈天润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准备收回手的前一秒，她用尽全身力气，几不可见地、极轻地碰了一下他的指尖，然后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
声音低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带着明显的颤抖。
许惊安“……我……我会搞砸的……”
说完，她再也无法忍受这里的一切，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陈天润悬在半空的手，和脸上第一次出现的、真实的错愕表情。
——
深夜，许惊安蜷缩在出租屋的沙发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社交媒体，关于今天比赛的讨论依然热烈。
陈天润华韵杯封神#的词条高高挂在热搜榜上，下面是一片溢美之词。
而另一个带着嘲讽意味的词条 #舞台失语者#，也刺眼地出现在相关推荐里。
她点进去，心脏骤然紧缩。
最上面是一条点赞极高的短视频，正是她在台上僵住，然后失误连连的画面。
评论区充满了“怜爱”和“调侃”。
【哈哈哈，小姐姐是被帕格尼尼的灵魂附体了吗？这触电般的演奏。】
【艺术家的事你少管，这叫沉浸式表演，懂？】
【有一说一，这心理素质……还是别吃这碗饭了吧。】
【我宣布，本届华韵杯最大乐子诞生！】
【只有我觉得她长得挺好看吗？当个颜值博主算了，别折磨古典乐了。】
每一条评论，都像一把小刀，在她心上凌迟。
她关掉手机，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一条新的微信好友申请弹了出来。
验证信息很简单，只有三个字。
陈天润。
许惊安看着那个名字，心跳漏了一拍。
那轮她不敢直视的太阳，就这样突兀地，强势地，要照进她阴霾密布的世界里来了。
而城市的另一端，陈天润在自己的公寓里，刚刚通过许惊安从林教授那里要来的微信号，发送了好友申请。
他放下手机，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脸上那惯常的阳光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疲惫和……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手腕，那里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微的酸痛感。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陈天润“许惊安……”
陈天润“希望老师的决定，是对的。”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莫名显出几分孤寂。
——
安拾忆新的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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