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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像一道赦令，划破了弥漫在考场内外长达两天的窒息感。
姜予柠放下笔，指尖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微微泛白、颤抖。
她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答题卡，一种巨大的、不真切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结束了。这场背负了她和母亲全部希望的战役，终于结束了。
教室外瞬间爆发出各种声音——欢呼、尖叫、如释重负的叹息、对答案的争执……
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姜予柠却像是被隔绝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周围的一切喧嚣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慢慢地收拾好文具，将准考证仔细收进笔袋最里层，动作机械而缓慢。
大脑一片空白，没有预想中的狂喜，也没有考砸后的沮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仿佛一个长期紧绷到极限的弹簧，突然松开了，反而失去了所有的弹性和反应。
安拾忆“柠柠！考得怎么样？”
安拾忆像一只欢快的蝴蝶，从人群那头挤了过来，脸上洋溢着解放后的兴奋红晕。
安拾忆“我感觉超常发挥了！”
安拾忆“最后那道大题，我好像做过类似的！”
安拾忆“我们快去对答案吧！”
姜予柠抬起头，看着安拾忆明媚的笑脸，恍惚了一下。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安拾忆身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而自己呢？
姜予柠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海绵，沉重、干瘪，与这热烈的氛围格格不入。
姜予柠“我……有点累，想先回家。”
她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
安拾忆“啊？现在回家多没劲啊！”
安拾忆撅起嘴，挽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往外拉。
安拾忆“大家都约好了要去庆祝！KTV、烧烤、通宵！”
安拾忆“走走走，你必须去！”
安拾忆“我们终于解放了！”
“解放”这个词，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姜予柠一下。
是啊，她解放了。
可以从题海中解放，可以从这所高中解放。
那……可以从那个家解放吗？
可以带妈妈一起“解放”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她麻木的神经，一种混合着强烈渴望和不安的急切感涌了上来。
她要立刻回家！
立刻告诉妈妈这个好消息！
告诉她，她们离逃离那个地狱，只差最后一步了！
姜予柠“不，拾忆。”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臂，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姜予柠“我真的要回家。我妈妈……还在等我。”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过异常，或许是眼神中的某种东西震慑住了安拾忆。
安拾忆愣了一下，终于松开了手，有些不情愿地说。
安拾忆“那……好吧。”
安拾忆“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约！”
姜予柠没有回应，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喧闹的教学楼，将所有的欢呼和庆祝声甩在身后。
——
六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柏油马路被晒化的气味。
她跑得很快，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那股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越靠近那个位于老旧小区一层的家，那股不安就越发浓重。
太安静了。往常这个时间，就算父亲不在家，也该有些邻居的嘈杂声，或者母亲在厨房准备晚饭的细微动静。
但今天，死一般的寂静。
她掏出钥匙，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插进锁孔。转动钥匙，推开那扇斑驳的铁门。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淡淡血腥气和某种冰冷死寂的味道，扑面而来。
客厅里没有开灯，窗帘紧闭，光线昏暗。
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姜予柠看到了瘫坐在沙发上的父亲姜建国。
他低着头，双手插在凌乱的头发里，一动不动，脚边滚落着几个空酒瓶。
而母亲……
姜予柠的目光转向卧室虚掩的房门。
那股不祥的预感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让她四肢瞬间冰冷。
她一步步挪向卧室，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刀尖上。
她颤抖着伸出手，推开了房门。
卧室的床上，母亲李秀华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那床洗得发白的旧被子，面容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安宁。
姜予柠“妈？”
姜予柠轻声唤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姜予柠“我考完了……考得……应该还不错。”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她走近一些，看到母亲枕边放着一个空了的安眠药瓶，和一张折起来的纸。
那一刻，世界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消失了。
时间仿佛凝固，然后又以摧枯拉朽的速度轰然崩塌！
她的大脑拒绝处理眼前的信息，一片空白，只有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到极致的、几乎让她窒息的剧痛！
她踉跄着扑到床边，伸出手，想要摇晃母亲，想要确认这只是一场噩梦。
可指尖触碰到母亲脸颊的瞬间，那冰冷的、毫无生气的触感，像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她的所有防线！
姜予柠“妈——！”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撕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她看到了母亲露在被子外的手腕，上面布满了新旧交错的淤青和伤痕。
她想起了高考前夜，母亲那异常郑重的眼神，那句“考上了，就远远地走，再也不要回来了”。
原来，那不是鼓励。
那是遗言。
是母亲在用这种最决绝的方式，斩断她所有的牵挂和负累，为她铺平最后一段路。
母亲知道，只要自己还活着，女儿就永远不会真正地、毫无牵挂地逃离这个家。
所以，她选择了自我了断，把“自由”作为最后的礼物，送给了女儿。
巨大的悲伤、震惊、愧疚、绝望……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母亲平静却冰冷的面容。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她以为高考是终点，是通往新生的门。却不知道，当她奋力推开那扇门时，门后等待她的，是更深、更黑暗的深渊。
她失去了。
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爱她的人，也是她唯一想要保护的人。
盛夏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刺眼的光斑。屋子里却冷得像冰窖。
姜予柠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蜷缩成一团，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
世界在她周围分崩离析，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寒冷。
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忍耐，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了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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