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在他赶到后山训练营地之前。

　　“扑通”。

　　他停下了脚步，瞧着眼前的场景，微微歪了歪脑袋。

　　任谁走在人来人往的过道上突然冒出四个彪形大汉拦住了去路，而后在为首的那个一声令下，另外三个齐刷刷朝着自己猛虎落地式下跪，异口同声地高声大喊“对不起”时，都会被这阵势给弄得摸不着头脑。

　　“盖尔.杰特克，你们这是干什么？”

　　面朝黄土的三人他看不见脸，只有那个站在他们身后的高大男子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身为四大骑士长之一，西境公爵维姆.杰特克名义上的独子——盖尔.杰特克。

　　“这三人背弃了骑士的誓言，轻慢了阁下，又在那场不义的决斗中落败，如今自当任由阁下处置！”

　　原来是他们啊。

　　瞧见三个扑倒在地的人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和当初拦住他的去路意图轻薄的样子判若两人，伊兰不觉眉头一皱。他知晓这位盖尔大少爷一向为人正直，不会随意包庇手下，但要他相信这等欺软怕硬之辈会认真悔改，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当下这般痛心疾首的表演，不过是因为在决斗魔法的规则之下，获胜者对落败者有一次绝对的支配权。

　　交出所有家产、让出心爱的恋人、砸碎倾家荡产买下的魔导兵器，自断右手……甚至要他们当场自裁，只要他和那两个女孩提出要求，他们唯有执行。

　　被这样的魔法诅咒，却连续几天都没有等来惩罚，其中的煎熬可想而知了。

　　只是他们如此煎熬的原因……是因为获胜者们完全忘了这事儿。

　　伊兰不由得自移了移目光。决斗结束，安抚好斯莱塔的情绪，他便匆匆赶回了房间，在治疗法阵里足足躺了两天，用空了一箱子的魔药，才在斯莱塔的敲门声中醒过来，却又随即开始操心斯莱塔.墨丘利的考试问题，根本无暇想起他们。那两个女孩的情况估计也差不多。

　　不过，他们这时候跳出来，倒是解决了他的一个难题。

　　“既然你们诚心赎罪，就出个人来给斯莱塔.墨丘利当实战和骑士礼节陪练吧。”他的语气依旧是冷冷的，只是在说话的时候，又斜睨了一眼那高精壮仿佛一座山一样的杰特克大少爷，顺口补了一句说明：“就是那个拥有魔导使魔的女骑士。”

　　他如愿以偿地瞧见了三个懦夫因为风灵的可怕而瑟瑟发抖的丢人模样，以及不想因此损了西境贵族荣誉的盖尔.杰特克忍不住站了出来，一脸不耐烦地要求替他这三个小弟承担陪练的“惩罚”。

　　如此甚好。

　　只是他没有料到，突然抓来的一个陌生人，会对没怎么和外人打交道的女孩，带来多大的困扰。

　　“怎么了？”他回过身去，关切地询问发现了盖尔.杰特克之后就立马躲到自己身后的女孩。

　　可少女摇摇头，手却依旧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怎么也不愿出来。

　　“虽然骑士礼节我也能教导你，但我是愈疗师，不能用剑。盖尔.杰特克虽是魔导师，但剑术在整个阿斯提卡西亚也算排名前列，让他指导你的实战演练，对你大有裨益。”

　　“……那……”少女脸颊一红，心虚地低下头，她知道对方在为自己考虑，但看到不远处那脸色越来越黑的盖尔骑士长，她的身体就越发地颤抖起来。

　　“那、那伊兰前辈，你不要走，一直陪着我……”她拉住了伊兰，哀求的声音细若蚊蝇。

　　但伊兰听到了。

　　“好的，我不会走，我一直在这里。”他回握住了斯莱塔的手，仿佛在通过手心继续她力量和勇气一般。

　　她终于稍稍放下心来，走出了伊兰那可以将她整个人挡住的长袍，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朝对方深鞠一躬。

　　“盖、盖尔前辈、老师，请多指教。”

　　伊兰不觉也松了口气。

　　盖尔.杰特克，根据曾经从渡鸦们那里收集来的情报显示，他与那些只懂得倚靠父辈权势作威作福的二世祖们不同，虽然也有骄横跋扈的问题，却是一个恪守骑士的每一条誓约的正直骑士，即便没有决斗魔法的约束，他也会认履行承诺，帮助斯莱塔.墨丘利完成丰收节祭典后的指导骑士资格考核。

　　而到了在丰收节祭典，不管联军是否能以排山倒海之势攻下魔女的城堡，身为沙迪克身为泽内利家的少主沙迪克也得回来作为代替他年迈的父亲完成南境的祭祀。

　　而他这副倚靠魔晶石供魔来维持使用的躯体，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她再度身陷麻烦的时候，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哎哎哎，你别那么着急想后事啊，答应我的事你还没完成呢！！！”

　　这与其说是响亮不如说是聒噪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一出现，他眉头顿时一皱。

　　替身人偶五号，你又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监督你尽快给我们取得解除佩尔的控制的办法啦！不过，你这是什么情况啊……”

　　在别人看来，这只是一只路过的渡鸦悄然落在了他端坐的长椅背上，但在他的耳中，却是铺天盖地的“约会了没？牵手了没，kiss了没？要不要我给你参谋参谋？追妹子哪有像你这样，把妹子推给别人教的，就算你现在的身份是女人，也要学会通过指导者的身份，把妹子的心牢牢抓住……”

　　再聒噪下去，我现在就把这只渡鸦的毛拔了做成烤渡鸦。他不需要开口，佩尔的替身人偶都能连通使魔的精神网络，可以直接用意念对话。

　　可惜五号完全不为所动，他的这位前任者过去天天这么教训渡鸦，手上却没有一只渡鸦在不必要的情况下被牺牲。

　　“噫～不要这么无情嘛～好歹是难得的同类，我也算你的娘家人了吧！”

　　这怎么听怎么火大的揶揄，却让替身人偶四号不禁怔了怔——昨天这家伙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时，他还以为这又是伊兰.佩尔的阴谋诡计。直到五号想方设法冒着极大的风险接通了他的通讯水晶，让他通过图像看到了自己耳朵上那用于区分原型和替身的金属耳坠。

　　他难以置信，佩尔老宅制造魔法人偶的血池，不应该已经被魔女艾莉克特毁了吗？！

　　彼时，艾莉克特正在追踪躲藏在佩尔的叛徒魔女贝尔梅丽亚.温斯顿，在自己这个人偶的身上发现了那人的魔法痕迹后，便将修复好的他作为“木马计”的道具送回了佩尔，而后用传送魔法直达那片将他溶解的血池之处，目睹了这一人间最为罪恶的一幕。

　　虽然他也想不明白，事后艾莉克特为何还要留下他，将他托付给她的盟友沙迪克.泽内利照看，还竭尽所能去延续他的寿命。但在休整的这段时间里，他也亲眼看到了那位魔女单枪匹马将佩尔领地内的所有孤儿院逐个击破，将那些原本会成为佩尔重建血池的素材的孩子们救出，与沙迪克等人一同将孩子们送到了其他地方安置扶养，为此，她的罪责又增了一条，悬赏金又多了一倍，也间接加快了魔女讨伐联军的组建。

　　因此，佩尔不可能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就将血池重建，自己的后继者也不可能这么早就出现……除非，他是直接由一个活生生的人改造而成的。

　　“正是因为这样！”五号倒是没有否认这点：“我才要想办法早点逃走。那几个老太婆都说我和你们几个之前的人偶不一样，没法控制到思想，天知道我什么时候就会被拉出去销毁掉。你都逃出生天了，就不能拉兄弟一把吗？你看兄弟我对你多好啊，你之前控制渡鸦跟踪狂似得天天盯着你的墨丘利小姐就不说了，这几天惹出了决斗这种高调的事，今天给她拉来了杰特克那边的关系，这我都没给你写在监视记录里。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装女人装得很像吧？不会吧不会吧……”

　　好烦。

　　“我现在帮助斯莱塔.墨丘利，就是为了得到帮助你脱离佩尔控制的办法。”

　　“哦？”渡鸦无法传达图像，但是听语气就仿佛能看到五号那“你这敷衍的借口要不要这么随便”的嫌弃表情。

　　“详情我不能细说，你如果闲得慌，不如去把我昨天列给斯莱塔.墨丘利的那些书找出来读一读，免得作战会议上叫你发言都不知道说什么。”说完这句话，任凭五号再怎么吵耳，曾经的替身人偶四号伊兰.凯莱斯都没有再理会他，转而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不远处的两人，专心为斯莱塔思考合理的战术策略。

　　“喂，你也太能使唤人了吧！”

　　见他的抗议毫无回应，五号也只能讪讪地扭过头去，跟着他把目光投向了那沉着应对盖尔.杰特克的每一次攻击的红发少女。

　　呵，不就是只有魔女艾莉克特才知晓解除诅咒的办法，而她刚好就是斯莱塔小姐的姐姐，搞这么神秘兮兮的。

　　但他也不想想，对方可是一挥手就能荡平千军万马的最强魔女，真实的实力至今是个谜，他们这样连“人”都算不上的魔法道具，手上没点筹码，有什么资格去和力量足以毁天灭地的魔女提要求。

　　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你这家伙，向来习惯把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下次再被卖了，可不会有人再来捞你！”

　　四号脸上忽然划过的一丝灰暗，不知是因为五号随口的话，还是为一直都在防守迟迟不肯进攻，以至于盖尔.杰特克气得大骂“这么怕事，还怎么上战场，遇上了魔女怎么办”的斯莱塔。

　　但五号没有看到这些，他退出了渡鸦的控制，想要伸个懒腰，却发现自己开小差了好一会儿功夫，这联军的作战会议居然还没有开完，连忙悻悻装出一副认真乖巧的后辈模样，百无聊赖地瞧这群老头老太们互相甩锅。

　　他们本已经在魔女之森长驱直入，先遣队依照作战计划摧毁了结界的运转中枢，失去了所有的使魔，身负重伤，四处逃亡的魔女被驱入了一开始就布设好的包围圈里，就等最后的决战将魔女斩首。

　　但谁也没想到，一路狼人突然绕过了北境的防线，朝着魔女之森的方向袭来，将负责粮草运送的索兰伯爵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同时，身在包围圈中的魔女却突然从这个方向突围，一时间腹背受敌，索兰伯爵所率领的军队损失惨重，不得不选死士杀出一条血路，这才保住了那位伯爵的一条性命。

　　这一场围猎反被围猎的讨伐，可以说是精彩绝伦。

　　但对五号来说，却犹如渐渐靠近的丧钟。

　　漫山遍野的死尸，虽然不如灵智未开的幼童，但也都可以成为傀儡魔法的素材。待到更好控制的替身人偶被制作出来的那天，就是他的死期来临。

　　“别在这扯皮了。”讨伐联军的主帅，维姆.杰特克公爵猛地一拍桌子：“我要的是结果，丰收节祭典之前没能诛杀这最后的魔女，我看你们拿什么去和国王陛下交代！”

　　“公爵大人，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狼人出现为魔女解围，说明他们之间很可能自己有了勾结，再继续深入，只怕损失更大。”佩尔四长老之一一边为维姆分析战况，一边小心地把佩尔情报收集不全导致判断错误的罪责轻轻带过。

　　“没错，而且我听说沙迪克少爷说，他们在魔女的城堡里没有看到一个失踪的孩子或是他们的遗体，说明魔女很可能已经将他们赠给狼人做口粮。别忘了，他们的丰收季，历来是用人类来祭祀的。”伤势虽重，依然坚持出席会议的索兰伯爵愤怒地说道。

　　嗯嗯，确实有部分的孩子在狼人那里，只不过不是作为口粮。沙迪克有些气笑了，但不能发作，只能冷着脸装出一副严肃相。

　　“可我们打了这么久，魔导炮早就损坏了好几门……”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早就料到了狼人很可能为了跟我们作对，前来帮助魔女，三天前就已经写信请国王尽快启用最新造的一批人工使魔。魔女和狼人再强，能倚仗的也只剩下寥寥几只使魔。只要人工使魔大批量投入战斗，兵力上也优势在我们。”说到这里，维姆斜睨了正襟危坐的沙迪克一眼，冷哼的一声：“只希望，朝中不要再有阻止的声音，强行把战线拖长了。”

　　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的父亲萨里乌斯先生阻拦尚未通过安全性验证的人工使魔立刻投入使用的事，沙迪克便立刻堆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五号不由得冷哼一声，这场所谓的战争，只是泽内利家与杰特克家为棋手的棋局，以狼人部、人工使魔为棋盘，被牵涉其中的寻常士卒、魔女、狼人、失踪的孩童，只要能保证棋手的赢面，这些芸芸众生都不过是可以被随意牺牲的棋子。而佩尔则是跟在后边的野狗，铺满了自家领地的牺牲者，是它们的饕餮盛宴。

　　但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一个躺平侯爵的替身人偶，能保证自己活下来，已经要拼尽全力了。

　　得想个办法。

　　“伊兰.佩尔侯爵，看你沉吟许久，莫非已经有了周密的作战计划了？”

　　他才发现，所有的眼睛忽然间齐刷刷地都盯向了他。

　　“哈？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