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
教鞭一睁开眼,就被眼前景象所慑。
他静仰躺在一片赤色土地之上,四周是黄沙飞扬,弥漫于天地之间直至模糊了那一行地平线,涂抹下红棕色的淡痕。向上,碧蓝天空却在此刻显露出灰败模样,正中央一轮红日慷慨供奉出炽热的怀抱,它自得独舞,毫不在意高温已将空气熔化成粘稠的沼泽,叫嚣着使人坠入窒息处境。
“啧……”
教鞭尚未对这不合常理的情景提出质疑,尖锐的疼痛就毫不留情地攻击向他的大脑,犹如利刺刮过神经,滞留无边晕眩。他一时放弃思考,愣神直视着红日,身下滚烫的温度却硬生生磨出一种错觉——
仿佛天地颠倒,他正依偎在太阳胸怀,而趴卧于赤壤背部似的。
直到教鞭感觉自己的思绪同身体都要被烧灼蒸发时,这磨人的热气才堪堪收敛。他头痛欲裂,久违的嗅觉却又在此刻匆匆赶来,一时漫山遍野的血腥气充斥鼻腔,浓郁的铁锈味让主人可怜地翻身干呕起来,胃部抽搐着搅成一团,简直要把生命都榨出汁吐出来,神智尚未清明他却连眼泪都呛出来了。
“搞什么鬼……不……血?”熟悉的场景掠过心头,刹那间却碎成流离的丝片,碰得人心痒,想要挽留也只剩满地凋零。教鞭叹口气,索性不去折磨自己犯晕的大脑,爬起来想要弄清这里的情况。
这一站可不得了,酸痛感几乎是顷刻便裹挟了他全身,尤其是心口,痛得简直让教鞭怀疑它是否还能“存活”,支撑他继续走下去。
也许早就死了。
那又为什么要前进?
空洞的迷茫感袭上全身,钻进他的血管横冲直撞。教鞭四肢发凉,猛然意识到一个他忽略已久的问题。
“……我是谁?”
记忆早被腐蚀得一片空白,连一个名字,一个身份都吝啬地收回,教鞭仔细搜寻着他的全身,好吧,毫无所得——哦,也不能这么说,他想着,握上腰间系上的长鞭,那结实的触觉以及正在鼓动的脉络终于给予调查员些许宽慰。
眼前是起伏不定的山丘,他背对着夕阳蹒跚前行,身体仿佛早就适应主人偏执的决心般只抗议了一会便乖乖顺从。随他去了,反正疼痛与伤痕也只由一人来担。
时间流逝地很快,方才还是如日中天,此刻黑幕便已落下,抖落出满天星辰。这倒是不错了,教鞭想,如果没有那与白日截然相反的凛冽冷风和几乎快要贴近他瞳孔的巨大月亮——这才是真的触手可及吧——估计能更好受些。
他应该找个地方歇歇脚,再找个人打听一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教鞭盘算着,可眨眼间,旁边却现出一个小酒馆。扑朔的热气洒在朦胧窗户上,模糊中透出灿烂星光。
唔?我们饱经风霜的调查员缓慢地眨了眨眼,真心实意地疑惑“之前这个地方有建筑吗?”然而大脑本就迟钝得如同蒙上白雾,现在更是彻底宣布罢工。于是教鞭耸耸肩,顺从心意推开有些破旧的大门。
门边缘摩擦地面的吱呀声中,欢乐的热潮毫无阻挡地向来者涌去,恍惚间客人们嬉笑的言语,热情的音乐,碰撞的酒杯一同在脑内炸响。久违的灯光倾泻于身,一瞬间他甚至顾不得思考小小屋里竟能藏匿着如此多的人,只觉得什么怀念已久的东西终于呈现,抚平一直以来躁动不安的心绪。
“稀客啊!怎么,工作完成了心情不错来放松一下?”调侃的声音钻入脑内,他偏头看见个子高挑的女子举起酒杯,漂亮的脸蛋上绽放出张扬的笑意。
“我还是老样子,顺便一提,今天的打扮很适合你,……#£%¢”,教鞭尚在为这熟悉的脸庞愣神,自己的身体便自然开口,吐出娴熟的话语。侧耳倾听,最后的音节却被某处骤然拔高的喧闹淹没,模糊了熟人的名字。
等等——
他下意识伸手拦住将要离去的女子,问句却又在正对她那疑惑明亮的眼睛时卡壳。……你是谁,我又是谁?脱口而出的话语被喉咙堵塞,反而恐惧没来由地升腾,他默默抽手,否认自己一瞬的惊惶。
女孩欢快的身影像鱼一样很快消失在人海里,目光所及之处,再未寻得如此熟悉的身影。
就让这难得的安宁再维续片刻吧,调查员这么解释,仿佛只要再质问一句,这世界就会被刹那间撕碎,再无法挽留。容许他懦弱一些?实在太累了。
于是教鞭心安理得地寻得一张角落里的桌子,捧起上面一开始便存在的,静候已久的玻璃杯,冰凉酒水刺过唇舌,引燃滚烫热意。视线变得模糊,而眼前只剩人影绰绰,酒精执着地麻痹着他的大脑,调查员不再思索,放任自己的意识随同乐曲飘散。
直到阖上眼眸的前一刻,他才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抽枝生芽,蔓延出紧张和迫切的果实——任务,深渊,死亡……陌生的词汇蜂拥而上,埋葬在沉重的睡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