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别院虽名“别院”，却处处透着主人家不动声色的掌控。
娇娇坐在窗边，指尖拂过楚昭那封已化为灰烬的信，目光却落在院中那棵半枯的海棠上。
“小姐，江蛟方才递了话进来，”青禾悄步走近，声音压得极低，“何如非今日下朝后，直接去了徐相府邸，直至酉时才出，回府时……面色不豫。”
娇娇眼波未动，只轻轻“嗯”了一声。
何如非与徐敬甫的勾结，楚昭的信里已说得明白。如今他面色不豫，无非是利益分配不均，或是徐相那头老狐狸，又给他出了什么难题。
“还有，”青禾迟疑一瞬，“他回来便吩咐管家，明日要将库房里那对赤金并蒂莲步摇找出来，说是……要送给小姐您。”
娇娇唇角牵起一丝冷峭。打一巴掌，给颗甜枣。
不，何如非给的从来不是甜枣，是裹着蜜糖的锁链。
那日他送来伪造的“证据”被她戳穿，这几日的安静，不过是在酝酿下一次的进逼。
“告诉江蛟，让他盯紧徐相府邸与何府之间的书信往来，特别是经由哪个门人传递。”
“至于那步摇……他送来，你便收着，锁进箱底，不必与我看了。”
青禾应下：“小姐，我们如今困在这院里，虽有江蛟和禾晏在外奔走，终究是束手束脚。何如非他……毕竟是您名义上的夫君，若他硬要以夫君的身份……”
“他不敢。”娇娇截断她的话，“至少在拿到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之前，他不敢用强。他要的是一个心甘情愿臣服、能帮他稳住肖家旧部、又能满足他占有欲的‘何夫人’，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想要的“东西”，除了她这个人，更是她身后可能存在的、肖珏在凉州经营的力量，以及她作为肖家女在军中的那点余望。
正说着，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响。
青禾警觉地望去，娇娇却微微颔首。
是禾晏。
“小姐，何如非近日在暗中清查京畿守军中与肖将军有过旧谊的将领名单，动作很隐秘，是通过徐相的门生操作的。”
娇娇心下一凛。
果然，何如非从未放弃对肖珏的忌惮和打压。清查旧部，是防范，更是准备进一步剪除羽翼。
“可知具体名单？”
“暂未得手，但属下探得，后日徐相在府中设‘赏菊宴’，何如非是座上宾。届时，兵部几位主事也会到场。”禾晏语速略快，“或许是个机会。”
赏菊宴…
徐敬甫府邸戒备森严，寻常消息难以传递，但这种宴会，人多眼杂，反而是机会。
她抬眼看向禾晏：“禾晏，你可有办法，让我知道宴上都谈了些什么？”
禾晏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属下可以尝试混入宴席侍从之中。只是……”她顿了顿，“何如非认得我，需得小心。”
“不必你亲自冒险。”娇娇摇头，目光落在禾晏的脸上，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你只需帮我送一件东西给楚昭。”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桃花笺，却未蘸墨，只是拿起一枚平日熏衣用的素香，在笺上轻轻拂过，留下极淡的、几不可闻的冷香。
随后，她将信笺折成方胜，递给禾晏。
“把这个，送到楚昭惯常饮茶的‘清源斋’，交给掌柜，他自会明白。”
笺上无字，只有一缕香。
这香，是她惯用的，楚昭在玉华寺后山偶遇她时，曾赞过一句“冷香侵骨”。
这无字的邀约，比任何言辞都更能触动楚昭。她需要他在这场宴席中，成为她的耳朵。
禾晏接过，毫不迟疑：“属下明白。”
禾晏离去后，夜更深了。
娇娇毫无睡意，她推开窗，任由微凉的夜风灌入，吹散室内那点残留的暖意。
哥哥，我在等了。可我等的，不再只是你的庇护。
第二日，何如非果然来了。
他今日换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少了几分武将的煞气，多了几分文人雅致，手里捧着那个装着赤金步摇的锦盒，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柔与歉意。
“娇娇，前几日公务繁忙，冷落你了。”他将锦盒放在桌上，打开，金光灿灿，那并蒂莲的纹样缠绵悱恻，“这步摇衬你，我记得你从前便喜欢这样精致的首饰。”
娇娇目光掠过那刺目的金光，语气疏淡：“何将军费心。只是我尚在孝期，不宜佩戴这等华丽之物，将军还是收回吧。”
何如非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漾开：“是我不对，思虑不周。那便先收着，待你孝期过了再戴不迟。”
他顿了顿，走上前几步，试图去拉娇娇的手。
“娇娇，我们已是夫妻，何必如此生分？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日子总要过下去。后日徐相府上设宴，你随我一同前去，也见见京中的夫人小姐们，散散心，可好？”
他终于图穷匕见。带她公开露面，坐实“何夫人”的身份，将她彻底绑在他的阵营里。
娇娇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转身看向窗外：“将军莫非忘了？我父丧母逝，热孝在身，按礼制，不宜赴宴饮之会。将军是想让我被天下人指责不孝，还是想让何府背上不懂礼数的污名？”
何如非眸色一沉：“孝在心，不在形！你我得皇上赐婚，便是天大的恩荣。徐相盛宴，多少双眼睛看着，你若不去，旁人会如何议论？议论你肖家不满圣意？还是议论我何如非连内帷都安抚不住？”
他的声音带上了压迫感。
娇娇回身，静静地看着他，直看到他眼底那丝焦躁与算计。
“议论？”她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带着说不尽的嘲讽，“何将军当初接圣旨逼婚时，都不怕议论，如今倒怕起这些了？”
她往前一步，逼视着他：“还是说，将军急需我出现在徐相宴上，替你稳住什么？或是向什么人，证明什么？”
何如非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盯着娇娇，眼前的女人明明纤细柔弱，那双眼却像能洞穿一切，让他所有盘算都无所遁形。
他胸口起伏几下，最终强压下怒火，拂袖而去。
“你好好想想！”
娇娇看着何如非怒气冲冲的背影，赏菊宴，她不会以何如非妻子的身份去。
但，她或许会以别的身份，去听一听，那场宴会之下的，暗潮汹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