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镇的秋天
玲珑镇的秋天来得特别早。
八月才过,戏台旁那棵老桃树就开始落叶了。叶子是金红色的,在午后的阳光里打着旋儿飘落,落在青石板上,落在看戏人的肩头,也落在那个练嗓的姑娘水绿色的袖子上。
姑娘叫桃溪,是玲珑镇“玲珑班”新来的花旦。
她眼角有颗浅浅的泪痣,唱悲戏时,那痣便像一滴凝而未落的泪,平添三分凄婉。班主说她有天生的戏骨,嗓子清亮得像山涧泉水,只是总爱唱些没人听过的小调。
“桃溪啊,你这调子哪儿学的?”老琴师曾问她。
桃溪摇摇头,自己也茫然:“梦里听来的。一闭眼,那旋律就在耳边响,不唱出来心里堵得慌。”
此刻,她正唱着那支梦中小调:
“秋叶黄时君未来
独倚戏台数落花
前世约,今生误
不知君在何处家...”
调子婉转悠长,尾音微微发颤,像秋蝉最后的一声嘶鸣。台下零星几个老戏迷闭着眼打拍子,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坐在最前排,目光温柔地追着她。
他叫柳知秋,镇上学堂的先生。桃溪来的第一天,他就坐在这个位置,此后每场必到,风雨无阻。
一曲终了,桃溪微微喘息,额上有细密汗珠。她抬眼看向台下,对上柳知秋含笑的眼睛,脸微微一红,转身欲回后台。
“桃姑娘留步。”柳知秋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汗要着了凉。”
桃溪犹豫片刻,接过帕子。帕角绣着小小的桃枝,针脚细密。
“多谢柳先生。”她声音轻得像落叶。
“姑娘方才唱的是什么曲?我从未听过,却觉耳熟得很。”
“我自己胡乱编的。”桃溪低头,“让先生见笑了。”
柳知秋摇头:“此曲只应天上有。若有全词,可否容我一观?我想为它谱个完整的琴谱。”
桃溪正要答话,忽觉脊背一阵莫名的凉意。她下意识转头,望向戏台斜对面的茶楼二层。
那里,一个戴着半张银面具的黑衣人,正凭栏而立。
不速之客
凤离在玲珑镇已经住了三日。
他本是要往东去,路过此地时,忽觉心头一阵悸动,像是有什么在呼唤他。循着感应来到戏台,便看见了桃溪。
第一眼,他几乎要脱口喊出那个名字——桃溪。
太像了。眉眼,身段,尤其是唱戏时微微扬起的下巴,还有眼角那颗泪痣。但细看又不同,桃夭的眼神永远带着三分忧郁,而台上的姑娘,眼中是清澈的朝气,像是从未被世事浸染过。
他听见她唱那支小调,心脏狠狠一缩。
那是桃溪生前最爱哼的曲子,她自己填的词,只有他听过全本。两百年来,他以为这曲子已经随她长埋地下,却不料在这样一个秋日午后,由一个陌生姑娘唱了出来。
是巧合?还是...
“客官,您的茶凉了,要换一壶么?”茶博士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凤离摇头,目光仍锁在戏台上。桃溪已经下台,那个书生迎上去,两人并肩说着什么,书生递过一方帕子。
很登对。凤离想,心中却莫名泛酸。
他闭了闭眼,压下那股不该有的情绪。桃夭已入轮回,这姑娘只是恰好像她,仅此而已。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可脚像生了根,挪不动步。